重读米海尔

2008-12-28 11:27:00

汉娜的愿望是强有力的生活,是炫目的自由,海鸥展开它强健的翅膀,高高翱翔,轻而易举就飞越了整个耶路撒冷。那些破败的房屋在她想象力的天空下显得多么渺小,可怜巴巴,就像她身边的人,她不能不以她女王的尊严垂怜他们悲哀的额头。她的身体潜藏着太多的能量,她不知如何释放它们。旅行,购物,每周一次的电影,这些日常的小意外完全不足以盛放她生活和爱的热情,她要一把火烧掉它们,烧掉它们的井然有序,烧掉它们的焦虑、计划,它们严谨的轨道,她只想在一天里挥霍掉整个人生。于是,在枷锁下她如同盛怒的女巫,让人害怕,让人无法靠近,甚至无法拥抱。因为她要的拥抱是暴风雨式的,不是谨慎的温存。她做点心,煮咖啡,把它们端到客人面前,倒空烟灰缸,插入几句彬彬有礼的评价,但谁也不知道她的头脑中正翻腾着怎样壮丽的景象,他们甚至触碰不到她的翅尖。

而米海尔却是这微小世界的象征,温和、勤勉,每天按时夹着破旧的公文包去上班。亦步亦趋的工作和生活计划。他期待的是一种持续的温情,是每天宁静温暖的晚饭,与孩子的对话,在灯光下逐步登上学术的高峰,满足父亲以及姑妈们的期望,讨所有人的欢心。轨道以外的东西他不能理解,因此,那个盛怒的汉娜让他害怕,让他不知所措,他挣扎着想把那张陌生的脸拉到身边,最终却只能疲惫不堪。他不是给予活力的人,他只能被对方的活力提携。他也曾充满爱的力量,那是暂时的,是与他的本身不相符合的,仿佛一股异域的力量突然冲破了他身体的围栏,而这簇火焰燃烧殆尽后,他也并不感到奇怪和失落,他只是更舒适地回归到自我之中,继续在早已规划好的轨道上前进。他不需要思考和抉择,一切似乎早已注定,只需要张开双臂接受就行。

他们悲哀的冲突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米海尔也许能找到一个谨慎、温和、严厉的妻子,而汉娜却很难在这冰冷的世界上找到她勇敢的水手了。我们寄居的世界正以它越发精密的秩序加速死去。它越来越失去温度,失去惊喜。有时我在这令人窒息的楼群中抬起头来,会突然瞥见那强健的翅尖,仿佛那充满活力、永不重复的乐曲透过厚厚的云层,有几个音符终于传入我的耳中。在夜晚的灯光下读到汉娜的梦时,我感到那奇异的力量已经抛弃了我。我温情的诗歌失去了力量,我悲痛焦灼的梦失去了它起飞的力量。

冬天,阴郁的耶路撒冷,秃顶男人小心翼翼的嗓音。那只铜碗突然从树枝上掉下来,那时没有风,它落在地上发出咣当的响声,震碎了我们自我欺骗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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