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后几天

2004-07-25 22:29:00

不能写,不能做任何动作,天气炎热窒闷到了极点,水完全成了无用的奢侈品。就想紧紧贴着什么不会变热的冰凉之物。
补习班上得很痛苦,每天蜷缩在一张小小的礼堂折叠椅里,任凭老师高亢或平缓的声音一长一短地从耳朵进去又溢出。马上要走了,却连收拾都是无心的,急匆匆的。陷入无力的局面当中去了。每晚的睡眠也是焦灼的。
看库切,看《洛丽塔》,那些富丽柔软的长句子像水藻一样斑斓闪烁地缠绕,一直延伸到某个忧伤的昏暗的中心。我躺在其中接受微妙的抚摩,那不知何处流出的清泉。不过,对长句子的翻译我还是有意见,不够清晰,起码是我读的时候这样感觉。
真希望能继续那种昏天黑地的阅读时期,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了。残酷的考试,这个人生总莫名其妙背负的东西,让我咬牙切齿又最终屈服于人类惯性和规则之下的制度……

灵魂和文字的张力

2004-07-18 02:02:00

  这是一本应该列入我“钟爱”的行列的书。库切《彼得堡的大师》。当我看到绿色背景下柔软人物的封面时,我并未料到会有这样的相遇,这不仅是一次幻想的祝福,一次轻松的偏离和逃逸,这是厚重的钟声击打着鞋面,就像那些后半夜密密的雨点,不愿意被忘记被搁置。
  场景是虚构的,托斯妥耶夫斯基从德累斯顿回到俄国的彼得堡,安置他死去的年轻继子。他的孩子没有被埋葬在那种植了白色小花的墓穴里,而是在他的心上凿了个洞,又像影子一般轻盈无踪地蜷缩其中。故事在这种奇特的悲痛与爱抚的幻觉中缓慢展开,被诗一般的触觉推动,就像一条河,按部就班地流过整个漫长的冬季。半夜里起来解救又遗弃一条深巷子里的狗,从房东女人柔软的身体内部伸手向他,在孩子气的蜡烛和光芒之中祈求安息,他把充满悲痛的手势伸向一切方向。而后,他被卷入阴谋之中,身不由己地同涅恰耶夫的阴谋捆绑起来,他们激愤的争夺打断了文字的节奏,河水上扬,翻滚,仿佛进入了托斯妥耶夫斯基自己写作的节奏和旋涡,他和他的孩子,他和那些纷乱无辜或是恶意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搅扰在一起,而故事中心的声音越发响亮,它不再是一种情绪,它是精神,是对上帝的困惑和爱,是托斯妥耶夫斯基式的,而不再是巴维尔,不再是巴维尔的世界了。
  这意外的死亡和亲情都是虚幻的,但同时又神秘地与巴维尔与托斯妥耶夫斯基的真实事件有某种暗合:巴维尔是玛利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和小职员伊萨耶夫的儿子。1855年,托斯妥耶夫斯基在塞米拉金斯克服兵役期间,认识了他们一家。他狂热地爱上了女主人。后来,伊萨耶夫去世,托斯妥耶夫斯基娶了伊萨耶夫的寡妇。此时,巴维尔年仅七岁。在这段虚构的故事中,托斯妥耶夫斯基与巴维尔的房东太太和她的小女儿似乎也维系着相似的关系,两个场景仿佛是彼此的影子,而这无论是匠心还是天然形成,都在每个相应的人物身上燃起了相应的微妙情绪。只是他们之间隔着更敏感的面纱,他们更深沉溺其中的并非是青春期的美好爱情,他们仿佛沉浸在巴维尔漂泊的黑暗中,摸索着错乱地拥抱对方,一再试图唤起别离的幽灵,唤起垂死的活力。托斯妥耶夫斯基,这个更多以陌生旅人身份出现的“大师”,又仿佛是一堵墙,不断地吸收和反射出所有的声音,而所有这些声音最后还将返回巴维尔,返回悲痛滞留不去的疯狂魔念。就像始终在钝的玻璃房间里说话、哭泣,往四壁摔打自己却不能受到一点伤害。库切用最稳定的力量最好的保持了局面。他的强大就在于那不可冲破的刀背的力量。
  甚至语言,甚至文字,它们那么美,非常美,仿佛以一种舒缓而深的节奏从内部抚摩我,仿佛在梦里望见朦胧发光的树,一切充满天启的物体。语言默然又满含芳香,遁入最柔软的黑暗却依旧清晰可辨。悲哀的情绪在这里所能引起的新鲜感受让我惊讶,你看到那些最平凡的枝子上绽开了最不平凡的花朵,怎能不被打动?他描述一个强暴并杀害了自己十二岁女儿的犯人,他说“他服服帖帖地束手就擒,只坚持要由他自己把死孩子抱回家,搁在一张桌子上——据说他做这一切都带着无限柔情。别的囚犯都不理他,他也不同别人交谈。晚上他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面带微笑,嘴唇翕动着在念福音书。”他这样来描述这种“被爱过了头”的行为,这“温柔的残忍”,“像手套一样翻出了衬里的爱,露出了难看的针脚”。他的文字注满自身的欲望而滔滔不绝,又带着伟大的克制,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门,好像夜里喝醉了回不了家的流浪汉,而每一次又都催人泪下。
  这是我无法完成的阅读和描述,即便在合上书页之后,我仍会在剩下的分秒里在心中一遍一遍读它,念颂它,从《青春》到《彼得堡的大师》,也许更多,他能以如此纯熟又截然不同的语感出入于不同的情境之中,这也是我对库切的写作这样崇敬的重要原因。
  而真正的美,永远是不可复述,无法言喻的。

鼹鼠

2004-07-17 22:39:00

鼹鼠,你在发光的灰色季节
在地铁站蒙蒙的通道里追踪我
枯竭的手指不足以让你温暖
于是你睁着乳牙
五月里光着脚
撕碎一张又一张
印满车祸和挥霍的报纸
把牛奶泼得到处都是却不晓得吃

鼹鼠,你这个轻轻的被死亡穿透的
你隔着窗纱把漫长的呼吸遥递给我
柜子之间孤独的岛屿猝然喷发
我打碎了你看不见的
而你细细歌唱那些我听不见的
我无法触摸无法自拔的声息
如今都像酒一般充满诱惑

鼹鼠,这个光秃秃的日子
你从钉子下面逃生
用小眼睛乞讨
你不曾经过的别离
要像小性子的风那样乖巧
像硬核桃噎着的苦
就算有架梯子伸向天堂
你也再走不动半步

到明天你就会忘记我
那个刷了白色记号的门
白天你曾悄悄地来
把打了结的床单甩到地上
把秘密的怒气揣在怀里然后溜走
还故意遗落咸鱼干的味道
于是,鼹鼠,我能在过去任何一点上停留
而不再依靠你
不再依靠任何的灯

一场如梦的人生

2004-07-14 19:35:00

一部小品式的小说,由短小的二十多个章节组成,库切以这种方式完成了《青春》,这似乎是他年轻时代生活的影子,然而又并不完全是他。这是失败者的倾诉,他年轻时仿佛被充满的瓶子,而漫长枯燥的生活则把其中的鲜活一点点漏掉,半夜你趴在桌上,眼睁睁望着青春流逝却无可奈何,又像陷入沼泽无法动弹,无可选择,似乎有一条固定的轨道,从人出生时就摆在那里,什么也不能动摇它的方向。

库切用温和的语言描述这个程序编制员内心的步步沉沦,在一场斗争中失去了地位。他诗人的幻想、爱情、欲望都一一破灭,平淡收场,他只是做了一个梦,比那些实际干枯的英国小职员们多做了一个梦而已,他怀着畸形的民族自尊和自我厌弃,战战兢兢地做一个边缘人。这是殖民地移民的尴尬处境,而这种飘浮无助则是我们很多人都理解和熟悉的。我们处于不同的边缘,只是边缘的性质不同罢了。

最使我感动的是小说举重若轻的味道,库切把深重的意蕴置于简洁平缓的语言叙述中,而平白的句子所达到的精确、微妙,恰倒好处的优美,则是真正的大师风范。好比一位真正的贵族,举止优雅得当,每个动作都令人折服又不俗腻,能自如地唤起最和谐的空气又不为人注意。其中有几处描述“他”小小的顿悟和感动,显露出他刹那本真的诗心又完全符合身份,在此提出两段为证:

  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累极了,把上衣叠成枕头,伸直身子躺在了草地上,进入了半睡眠状态,意识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逗留在近旁。这是他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一种状态:在他的身体里,他似乎能感觉到地球的不停旋转。儿童们遥远的喊叫声,小鸟的歌唱,昆虫的嗡嗡声越来越大,集合成欢乐的颂歌。他的心中充满了激情。他想道,终于!终于来到了,和宇宙狂喜地结合的时刻!他怕这一时刻会消失,便力图使骚动着的思想停止下来,而只做这伟大的、没有名称的宇宙力量的导体。
  以时钟的时间来计算,这一非凡事件最多只延续了几秒钟。但是当他站起身来,拍掉上衣上的尘土的时候,他感到恢复了活力,得到了新生。他回到那座伟大神秘的城市去经受考验,得到改造,而在这儿,在春天温和的阳光下的这一片草地上,有关他发展的许诺意外地来到了。如果他还没有完全改观,那么至少他有幸得到了自己属于这个世界的暗示。

  他戴着新眼镜看的第一部电影是帕索里尼的《圣马太的福音》。这是一次令人不安的经历。经过五年的天主教学校教育之后,他以为他已经永远不会被基督的启示所感染了,但情况并不是这样。电影里那个在别人的触摸面前退缩,赤着脚大步走来走去,发出预言和呵斥的苍白瘦削的耶稣,在某种程度上比软心肠的耶稣更为真实。当钉子敲进耶稣的手掌时,他本能地畏缩了;当揭示出耶稣的坟墓是空的,天使向哀悼的妇女宣布“莫望此处,因他已复活”,弥撒曲响起,平民百姓、跛子和残疾人、被鄙视和被抛弃者,脸上洋溢着欢乐,跑着或一跛一跛地前来分享这好消息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也激动不已,脸上流下了他不能理解的狂喜的泪水:在他能够在世人面前重新出现之前不得不偷偷擦掉的泪水。

最后的歌在路上

2004-07-12 01:00:00

黄昏里摇荡的小小碎片
被裁减的翅膀
棉花的丝絮埋在底里,牵得很远
整个夏天都静静地
泡在水里,像铭刻的标记
冰冷彻骨,一旦跌倒就再爬不起来

樱桃之色在夜间氤氲生辉
我额际的庭池发光
如霜雪降临的日子
我们为维护慢的节奏
缓慢入睡
慢些,再慢些
脚步闪烁且不断脱落
那些陈旧的红漆将再不能回复
它们儿时的干净模样

因而想象才会萌生
一只瓶子的跌落在意念中反复上演
直到死了,顿住了
面孔模糊成苍白的雾气
贪婪的手指还企图攥取
两壁之间狭窄的爱
(那已经像高空的气体一样透明,
一样稀薄了的)
像流水居高临下倾泻到洁白的花园
携带钝的刀,极地的花和
喷泉掩盖的整箱珠宝
被蜂拥的呼唤紧紧围绕
被面上的月光紧紧笼罩

我们,从一条街巷走出
就再也回不去了
半夜炉膛里熄灭的火
是覆盖了路途的尘

星期一

2004-07-10 13:13:00

“这雨季把什么温柔都冲走了”
而他到了家还只能坐在门槛上
唱无聊的歌
把揉皱的脸向着天空
“还有这风”
敞开的窗子像魔术毯子一样飞走
留下悦耳的呼哨
玛格丽特变成赤裸光亮的魔女
她的刷子燃着火
头发在油里浸过

事实上他每日出入于黑白两色
夜里两小时守在图书馆
梦想金黄的小菊花戒指
虚空的人影,和那柔和可人的小小曙色
词语未被触碰就了无踪影
又何谈那些真,那些笔端虚隐的银
从一边到另一边
就是毁灭的过程

而我们,无疑只是无情的看客
早餐时顺便竖起一周的报纸
草色青葱,草色青葱
无端的孩子歌唱,手像灯塔一般树立

这城是你我的城
连眼泪也不能分享
明晃晃的日子里他踩过石板路
穿松软的裤子
“他在证明着这一点:
每个人是一座孤岛,
你不需要父母。”

 

最后的城池——给离去和将要离去的朋友们

2004-07-06 00:13:00

我们从遥远的距离俯瞰
城市的温柔灯火
熄灭前就离去
没有刀子、风和亲吻
我从隔壁房间伸手越过虚无的墙
这触碰软弱无力
像清澈的酒洒在杯子外面
没有干就散发芬芳
天空的位置彼此靠近
就像一座碑和另一座
在被刷白的国界线上
地理成为红色的悲哀标识

驾车穿过红色平原
驾疯狂的车
不断喝酒以保持泪水
七月的早晨你为了被放逐的希望
在大雨之后悄悄出城
完成新的罪行
你不停地哭而那手臂
始终不曾出现  没有人抹你的脸
没有憔悴的影子,甚至温度也不再持续上升
我们聚拢在一起难道就为了共饮这痛楚
从没有终点的空白飞身探出?

在车站旁的小店要一杯橘子水
坐好,换上微笑
从陌生的边缘
暗中燃起温暖的慰藉
从明天起,我们都要离开
都要离开
放弃纯洁的小翅膀和苦难
让我们都温柔地背弃

多么宝贵,值得一哭的景致
天亮时就渐渐泛黄
被翻过的名字鸽子羽毛一般
纷乱而优雅地旋转着降落
棚屋是空的
再没什么能够拿出来展览了
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就离开。

幕间

2004-06-28 23:30:00

幕间
   ——给cm

在一幕和一幕闹剧之间
我躺下,倾听透明的雨水呼啸
涨满整个天空
被纂住的小指隐隐作痛
而椅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围成一圈
为顿时的安宁和闪烁祷祝
涂抹哀痛的缝隙

今晨我听见纤细的屋子里鸟在歌唱
你仰面睡着
鲜明的刻痕在脸上
嘴角也不肯宽恕
紧紧吞咽爱的字眼
那涉足紫色区域的梦魇进入你
也进入我,无需睁眼就能嗅到
这整屋灿烂的死亡气息
寂静的花园被阳光束缚
荒草有歌唱的手指
它能点亮一切迷人的幸福

但它不愿眷顾这块寂静  这无人理睬的 
在空洞的下水道旁
我们丢失了自己的名姓
被荒凉追逐无可躲避
亲爱的你看
在钟声齐鸣的城市
人们如何相亲相爱
如何依偎倾诉又不觉隔阂

亲爱的你看
这白色街道横行的阳光
夏日枯萎的柔软花朵遍布姑娘们的帽檐
在高塔下面
我们低矮下去,渐渐的,
松动时光的表面,沉入牙牙学语时的甜蜜梦乡
我看见你穿着绿色的小裙子
轻易就展开怀抱
那样爱着,不用教导就涌出纷乱的潮水

有一刻我们突然被湮没
在暗淡的角落坦然而不曾呼救
竖起手臂仿佛白色旗帜
破碎,难以形容的沉默和温暖

喝咖啡的陌生男子

2004-06-24 21:38:00

  他坐在敞开的咖啡馆过道边,背对着风。窗外是一致的热带风光,阳光刺眼,海水像滥情的流行小调簇拥着皮肤黝黑的人们,他们不断发出的笑声似乎成为一种惯性力量,仿佛一片隐秘的嗡嗡哭声。
  他坐在这里很久了,手指下意识地抚摩着彩瓷杯子凹凸不平的表面。他一直在失神地想着什么,但自己也说不尽然。这样耀眼的天气,他衬衣上的汗水都风干了,有种咸涩的细小颗粒微微摩擦着皮肤,衣服和身体之间的空隙鼓满了风。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这杯咖啡,似乎只要持续这个动作,他就可以继续沉浸在一种相对放松的自然状态中,不受人打搅,和悦地向想象的天地行进。有一刻他把目光停留在对面桌子的一个漂亮的单身女子身上,她穿着朴素的,不带花纹的白色连衣裙,帽子脱下来放在桌子另一头。她坐在那里搅动一杯加了冰的橘子汁,杯子发出清脆的叮当声,让他想起每天早晨邮差骑车穿过街道时发出的铃声。她也是一个人,或许在等待什么人,但她显得那样的不安稳,不断地用局促的目光四下扫视一圈,又装做老道的样子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杯子上。他试着对她微笑,但她浑然不觉,柔顺的睫毛遮住了闪烁的目光。他突然觉得她还是个孩子,脸上留着脆弱的哭泣过的痕迹,委屈地一个人留在这明亮的地方,被迫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于是他忘了自己地注视她,全神贯注,似乎希望把一股隐秘的热力传递到她的桌前。她终于抬起了头,并发现了这种注目。她露出刹那慌张的表情,接着就孩子般天真地笑了。她甚至微微地直起了身,向他满怀感激地点了下头。在这个人头攒动的小咖啡馆,谁也不会注意她的笑容,他们之间不出声的交流。他们是安全的。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闪闪发亮的笔放在桌上,用点咖啡的纸片折出各种花样,顶在钢笔笔帽上,一会是个戴墨西哥帽子的小人,一会是拖着长尾巴的孔雀。他耍弄这些小把戏时神态自若,手法灵巧,像个技法娴熟的魔术师。他几乎不抬眼睛,仍然能感觉到对面隔着来往人群的那双津津有味的眼睛。她坐在那里,身体前倾,保持着朦胧而僵硬的表情,仿佛一个被巫婆定住了的小精灵,陌生的令她不安的人群,那些淌着汗水的三角形面孔和让空气绷紧了的窃窃私语都隐到背后去了,她望着这个世界,一个小小的为她一人准备的神奇世界。她的爱穿透浑浊的空气跟随着那双手,并感到他的温暖,他潜藏的悲伤和小小欢乐。他们都是小孩子了,这样他们就是不怀用心的,纯洁的,和这里躲在角落里揣度的,以及孔雀一样炫耀着身上金灿灿的服饰的都不是一路,他们无所顾及,无所眷恋,可以瞬间融化在空气之中。
  他又加进一枚淘气的四处滚动的硬币,一朵玫瑰和花瓶搭建的倾斜屋檐,小纸人的生活和表演……就这样,他如此稳妥又自然地向一个不懂世故的陌生女子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忧伤和突然的遭遇,他从未对人讲过的一切。他用简陋的方式演绎自己,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种种微妙的表情,而他只要稍微翕动一下嘴唇,她就能在不远的方向给出恰如其分的回应。
  他的动作突然猛烈起来,他几乎是粗暴地拿起那个虚构的白色身体做出向下坠落的动作,他这样做时怀着急急的痛苦,而他仿佛也听到桌子那头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尖叫,但随后,一个生硬的物体突然隔挡在他们中间,他第一次抬起头来: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朝那姑娘说话,他听不懂,而她用突然而起的声音回答他,这声音里还有被刮伤的,被惊动的成分,还有那为他而担的忧虑隐隐浮现。
  她似乎要站起身来了,尽管她努力磨蹭着,把包拉过来费劲地整理,给侍者留下零钱,把并不凌乱的头发抚平。这时她听到从另一张桌子传来轻轻的,嘶哑的哼唱,他在哼一只曲子,似乎是一只告别的,怀念的曲子,忧伤的调子时断时续地从嗓子里发出,点燃了幽暗的火和灯心绒一般厚重的背景。她扶住桌沿,感到心力交瘁,仿佛自己一生的某个支点被钉在这颤巍巍的歌声中了。她在嘈杂的人声中清晰地听到这歌声,执着坚定,犹如一只小船晃晃悠悠向她驶来,带着它所有的伤痕和曾经的颠覆。他们好象已经共度了一切。

  她慢慢走进门外的白光中,嘶哑的柔情还在荡漾,泪水悄悄地蒙住了她的眼睛,但她全然不觉。                               

玻璃暖房

2004-06-20 21:33:00

他沉沉睡去,醒来时听到有人吹着低回的哀乐从窗前经过。
                                         
                                 ——《夜色温柔》

她面色苍白,去推开朝海的窗
失落的闪闪光明在海面上
浸染了的白色花瓣从指间开始
凝结,并走向蜿蜒的死亡
那想象中的曲折
为动人的背景遮盖
而失去了素有的色彩和质料

爬升,爬升,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再听见
再感受什么都不能吞咽不能把两腿和谐地并拢
不能像葡萄园那样饱满而不失光彩
不能向路边的年轻姑娘放纵地微笑
不能逃离火焰和冰冷的枝蔓

星期天中午你坐在廊下
反复抚味一首曲子
帽檐低垂
衣裙下摆揉得像早晨的邮报
你随手丢开一个杯子,又一个,
占卜命运的金色水流细碎无声
它预示了某种茂盛
暗中勃发的青草饱含了蜜——

昏睡中我梦见火红的头发
彩色玻璃和雪
我们有绿色的暖房
有面色一致的花
它们是那样一致,一致的温暖
冰块烫得灼人
它紧紧依偎着我火红的脸
啊,亲爱的,
今晚我多么想念
这所有的物事
春天里我们在园子里望见的
我都写信来告诉你
把信笺涂得满满的
这样你就会满满地记起我来

啊,亲爱的
我是像月亮一样疯狂的
最有力的转轮
没有人再能熄灭这
河水里滔滔不绝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