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

2004-05-10 21:40:00

五月,
花朵的鲜嫩滚过一路
青杏仁的苦在口中
瘦弱的女孩在街头出神,她含着它
脸颊像两半月牙
从街头开始,暮色四合,摇荡如舟
乐声的起伏慢慢平息
如果还有什么是可采撷的
那该是从半音阶下来的
一串紫色

空的影子里有光
空的影子里光投入又倏忽消逝
你手拿杯子的姿势改变
树林,野鸽子和蓝色光晕
就填满画面
它们能像细枝子那样缓慢伸展
以匀速前进
匀速启动的慢车一格格经过
每个窗格都明亮清晰,一丝不苟

就如明白透底的胶片
小人儿摆开双腿推销纯色弹子
吆喝仿佛哀哭
酸痛的雨水纷纷洒落
窗子湿了
雨天的窗子含着苦
他们是默默的骑兵团
按照眼底的水排列成行
折叠起蜷缩的翅膀

一个不曾吐露的日子
由白色幻化开来
你把变形的仇恨分解再分解
你掰开它来就像掰开一个四瓣的橘子
它暗指蓝色,在缤纷的序列中
它是倔强的一支

怀念

2004-05-06 23:19:00

  “回忆总是困难的。”说这话的时候你还很年轻,眼睛乌黑,身体像新鲜的笋子那样挺拔。你在摇晃的车厢里同我说话,手腕和脖颈都软软的,微光闪烁,像幽黑夜里颤动摇曳的烛火。

  那时节梅花开得正好,隔着绿纱窗在院子里,一点点透着亮,仿佛薄薄的小红灯笼。清晨起来,枝头就有些湿,花瓣层层地垒着红晕,好像喝了酒,浓稠的酒味顺着喉咙慢慢地沁进脾胃里去,弥漫成一片潮湿的氤氲。你的声音总在那些花气中回荡,如白雾飘散了又聚拢来,你的嗓子有小鼹鼠的温柔,那股细细的劲,带着北风的冷冽气息,纯净,干燥,席卷得万物都驯服了。

  你喜欢那些海滩上的房子,红色、黄色,圆圆的有蘑菇式的屋顶,贝壳风铃丁零作响。你往小土坡上爬,被钢琴连续的琶音催逼着,手脚并用,气喘吁吁,脸上却挺开心。天空也是圆的,世界在莹润的小指甲盖上。吃午餐时你不拘小节,把盘子碰得当当响,妈妈的眉毛都皱起来了,而现在你又要把所有的花朵都摇晃起来,它们也要响,由近及远,波浪那样推开去,一路高歌冲向山下的市镇,挤碎那些矩形、正方形、三角形,挤碎面目模糊的身体,把残破的手啊脚啊都像拼图那样重新组装。你的眼睛里充满活生生的影子,他们都有颜色,都有气味,他们是活的回忆的重现。

  他们是小鸽子,旋转,并降落在同一的位置。从屋顶阁楼观望它们是件趣事,那是因为那些规律总是神秘的,如此自然又不可抵达。天色暗下来时起了风,雨声忽大忽小,有时缠绵无力,几乎熄灭了。他们停在屋檐底下,小眼珠亮晶晶的,一面小圆镜子。他们的脚爪粉红,有厚厚的肉垫。去年有一只死了,你还哭过呢,现在倒忘记了。当然咯,飞在天上的时候,他们全都一个样。你挥舞小手,发出那些咿咿呀呀的句子,那些未成型的美丽语音,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排小铜号被你一拨就呜呜地响起来了。人们总是喜欢捧起你的脸来端详你,仔细地看看,感叹说:“多漂亮啊!”于是,搂抱着你的胳膊就变得喜气洋洋。但他们没看见,你默默仰望的样子才是最漂亮的,小脸蛋盛着雨水,眼神专注,好像整个世界都装在你的小脑袋瓜里了。

  你出生的时候阳光很好,一株藤蔓植物正沿着篱笆往上爬,密密的紫色喇叭花逗弄着光影。我走过敞开的窗口,你小小的眼睛就使劲盯着我,怎么也不愿离开了。

两张阿特伍德的照片

2004-05-03 00: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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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猫眼》,晚上看了五十多页。她写得很真实,绝无浮夸的美,但笔调犀利,拥有刺痛人的本领。她喜欢以第一人称冷静地讲述、回忆,那种孩子气的无情描述,将痛苦与复杂的真相掩藏其下。而她作为自述者的女性,即便是不幸的,也总是独立的,坚强的,是一个事件和时间段的最好的观察者和讲述者。这种身份也是一种立场吧!

那些雨中的草

2004-05-01 16:30:00

  大假第一天就是雨天,坐在公共汽车上,雨水像脾气捉摸不定的人一样,一阵一阵的,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灌进来。回到家里,裤脚和头发稍都是湿的,窗子关着,静悄悄的,他们都出去了。房间里有些气闷。
  又望着外面,防护栏上结着亮亮的水珠,有一小根枯萎了的藤,褐色,紧紧贴着栏杆爬上去,远了就瞧不见了。对面的楼房里传出一些细微的嘈杂,当人声和机械声安静下来时,能听到鸟在某个淋不着雨的树丛里鸣叫,它们清脆的嗓音也仿佛蒙了一层不耐烦的灰尘。这些颜色、声音、氛围都是如此熟悉,就像一个圆圈的起点,在我们无法可想的时候,就一再地回到那里,那个粉刷好了,铺了软垫子,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位置。他们到机场接妹妹去了,我觉得生活在“妹妹”这个词上轰隆隆地开动起来,它又老又破,但还是返回了那满眼含泪的起点,那时我老穿着蓝色的冬天外套,在不真实的阳光里显得傻乎乎的,呵,那是值得纪念的孩子气。而真实的东西,最敏锐疼痛的亮点,却不喜欢故地重游的眼神。
  春天来了,又过去了,尽管我在句子里连续地使用“春天”就如一位始终手捧鲜花微笑的姑娘,但必须承认,我还没来得及仔细观看过这个春天,没有真正地沉浸在其中哪怕是一个整天,事实上你如果频繁地使用什么,就意味着你面临失去它的危险,或者从未拥有过。因此春天只是我心里的一只翅膀,我把它描绘成白色,酒精那样的纯净,又乐于沾染任何狂欢情绪,譬如我们光着手在碎石路面上走,两臂之间空空的,提琴的弓使劲拉出孤单的调子,最后的尾音猝然坠落在棉花里。这个春天我读到不少好故事,而复述它们只能是错误,这个春天,我这样说时生命已经又旋转一周了。
  于是我想,要是还有那么点时间,能仰躺着又不感到昏昏然,能大笑着有魄力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能把目光和兴趣集中于陌生身体之间而获得自身的宁静。要是有那么点时间,我们把红玫瑰装满房间,让每个酒杯都闪烁,我们能通宵地朗读,通宵地,欢腾地迎接并度过一个夜晚,而明天将永远隔离在外,如同不受欢迎的来者。
  一截车厢坠落,空中震动着我们的欢呼。

水街 之二

2004-04-29 17:41:00

“那时,我们还脏兮兮地在街上滚铁环呢!”晒太阳的时候
他坐在台阶上说,眼睛不看着我
而我却想着一张漂亮面孔
散发香皂芬芳的臂膀,蓝色海水,阴影
在深处搅动的金色旋涡
短裙是亚麻布的
像海上一块帆的颜色,半睡的
猫那样的眸子颜色

“那时,春天的园子里正开着花呢,
很热闹的花啊,
可惜你都未见过。”
桌子也是木头的,隔着走道
他们悄悄地互相瞟一眼
手在同一块冰凉木料上重叠
就像梦中,一片花瓣轻轻覆着眼
小木偶丢在角落里,又脏又累
痛得无法哭泣
还要驼着背去亲吻粉红的脚趾

他们都疯了
桌子上一圈一圈全是神秘药水涂写的花体字
一走近就消失
散发原野上风干的草的气息
为新鲜的嗅觉吸引
为陌生的手臂拥抱向前
窗台下她轻轻叹息:
被爱,被残忍的四月追逐,
月光中她长长的头发绷成一根线
年轻的身体蜷成小马驹的模样
幸福而又紧张

“那时,这条街还是黄色的,像老电影里的片段。”
那时,她目光骄傲
如自由的星辰坦然飘过街道
河水清清澈澈,歌声不断
鸽子在旗杆上方盘旋
温暖的照耀下提包的女人目光如银

那时,我们的故事反复提起
从没有结束的时候

水街

2004-04-28 15:16:00

从水的质量里
婉转升起的石头
在冬天的玻璃上被擦亮,勾勒出
玲珑的水蛇腰肢
玲珑的弦上缀满光辉
浮影颤动,并塌陷下去
重叠的影子在一名陌生女子的眼光中奔跑,
瘫软,发出嗡嗡的歌声

  A
这是臃懒的太阳天
年华不再的女歌手往高音上堆积木
床单一阵一阵往外飘
像许多的手伸向抵达一个终点
墙角开始泛黄
步兵的靴子钉上了柔软的皮革
走起路来就总想跳舞,总想转圈
行进中的华尔兹满面春风
小鸽子一样的翅膀和眼睛旋转,并传递柔情
所有的酒杯在空中碰响
惊动昏昏欲睡的人
太阳底下的热带,炽热并且优美
炽热,并要保持端庄

  B
他们面向一对烛光坐下
他举起手指,烟花就在漆黑夜里一闪
而在他缓慢的讲述过程中
大片鸢尾花就在她心里柔和而蓬勃地生长
描述,惊讶,停顿,呼唤,
把词语串成清一色的小旗,
在琥珀液体上擦燃火柴,
动作如此温柔
就像沿着节奏舒缓地举起带花边的白手套
浪花从袖口喷薄而出
沾染了每一面干燥的边缘

  C
黄色灯光笼罩贫民区
破败的院子和玩具都静然不动
杯盘浸在白棉花的泡沫中
女主人穿旧围裙,双眼红肿
孩子们靠墙做手影
透明的浅灰翅膀,一对鹰,一只兔子
他们是风一般的
而黑色的潜流在夹壁间涌过
喧嚣从四面聚拢分担一个阴谋
所有粗糙的面孔上扬,就有一小块天空被照亮
一小块蛋糕被分食,一小块空白
被充满,并弥漫骄傲的光

老女人走过贫民区
低微的街道是干净的

  D
青筋突出的钢琴家用手神经质地抚摩琴键
像经过某种神秘的乳白浆液
他魔术般地变换火花
对应孩子的笑颜摸索礼物
最后在手掌上他托出洁白的城市
这神奇的纯洁,花瓣和布料
中心柔软
辐射的光亮不断增强

“这是奇迹。”他说。

弗吉尼亚.伍尔夫:《岁月》

2004-04-24 16:39:00

按照编年史的方式编织的生活缩影,小圈子里的小人物,枯萎,高傲或富贵。伍尔夫具有那种敏感,她能捕捉人们交际中隐秘的意识,那样细致,就像在春天的墙上捕捉花影的一点点颤动。只要平和地细致地读,就能被她感动,就能进入那些平凡人物的内心,望见他们隐秘的忧伤,那些生活中琐碎的瞬间向他们传达的重大意义,他们彼此的隔阂,风一般飘逝的怨恨或欢喜。一个女子举起手来,她遮挡住眼睛,她穿着套裙走进穷酸的客厅,她风风火火地在大街上奔向一个会议……特别是女子,那么多,年轻的,年老的,逐渐老去的,漂亮的,相貌平庸的……她们有独立而勇敢的性格,她们都是这样。她们的生命不需要男性衬托就熠熠发光。伍尔夫总是能清晰地描述那些独立微妙的思想,她们判断别人的言行,她们抑制或流露出亲密,她们表达自己时总要越过一些表面的障碍,但她们还是伸出手来——有一刻,毕竟有一刻她们是真诚的。

还有在十年一度的划分中显示出的苍凉。岁月以这样冷漠的方式推进。漂亮的欧仁尼太太去世了,还有他的丈夫,纤细的真实身份同剪报上的活泼健壮多么不相称,人们总是误解别人,又总是公开这些误解。彼此相连的家庭情谊变得生疏了。萝丝从玛吉家里出来时伤心地想:她讨厌我,就在我如此喜欢她的时候。但她们站在一起,她们若有若无地谈话时这破旧的小客厅是多么让人心酸,老去的容颜像雪一般点点融化。连艾丽诺也老了,过去她总是进进出出忙碌所有的安排,在大街上飞奔起来,但如今她仍然会说:为什么男人们觉得恋爱如此重要?她能这样说,一点都不让人惊讶,伍尔夫轻松地剥除了男人们表面的专利和自豪,仿佛这个神话根本就没存在过。她们由于沉浸在漫长的历史中而显得苍凉,但她们自己在讨生活。

那天同slow谈论伍尔夫的精神崩溃,slow说疯狂未必要表现在逻辑混乱上,也可以表现为专注细节。我想是的,细节正是伍尔夫专注的,是她一切才能闪光的平台。她发掘出谈话和一切举止的真实,她从人们自身和与别人交叉的生活中发掘出他们的真实表情。她描绘了缄默的历史,那才是属于我们的而非政治家的历史,是人的生活史。从这点来说,伍尔夫的所有小说都是传记,也都是历史,是关于真实和幕后的历史。

 

雨天读红楼

2004-04-23 16:39:00

呼唤以雨声开始,以雨声结束
绿栏杆折断成手
展开面目模糊的羞赧
她清晰而坚定
在林中稀疏空地上环抱足音

傍河的女子用叶眉描绘陶罐
裙裾低垂
小楼,明月,青灯暗哑
器皿发散如磷
在胸怀的热气中温暖双手
温暖精致的温敦梦乡

那些菊花般起落的生命歌唱
击打寂寞的田野
弦在九月折断
九月里他耳贴着地倾听自己的幸福
一经呼唤他就沉落,就温婉,如瓶中物随意摆布
呼唤以雨声开始以雨声结束
在整个潮湿中他走过自己的一生

他们在黑暗里只能自由地飞

2004-04-17 22:27:00

他们在黑暗里只能自由地飞……

我想应该更加看清自己,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觉得无法忍受的同时又确实有所眷恋。
我想这眷恋就是奢望,自己怀抱的奢望,以及别人,你,赋予的奢望。
奢望自己还能从缝隙里钻出去见到天光,奢望天井里一从小小的绿色,关于年龄的传说,
茶香,关于不可磨灭的需要。不能去掉奢望就如不能去掉身上的痛。
说话的权利被轻轻地抹杀了,生存要被抹去也是这样容易的。只是你们都没注意过。

你还不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
你怎么能明白呢?

明天我渡船的时候
你会在哪里?
还有你们
所有的手臂挥舞在大海深处
凄凉的星光和梦境不再被怀念
你们还将井然有序地生活
井然有序的,该死的井然有序,该死的纪律!

夕光中的蝙蝠

2004-04-17 22:20:00

“躺下,割破自己
就能释放所有的愉悦”
她总想这么说
当她坐在台阶上,那么无辜地托着腮帮的时候
她喜欢像伪装的恶魔
她喜欢别人在探知真相时追悔莫及

在街上她望见短裙子的姑娘买花
白皙的脖子埋在颜色里
她望见小孩眼睛干干地摔倒
傍晚的窗户流出闪光的蜜
它们使血液粘稠
使心神放肆,使妩媚的植物在夜半献出自己

鸽子是虚假的
就像任何一种填词游戏
你填进红
你不待生命成熟就窥视果实
你等不急
你短暂的时日何以忍耐?

当然,他们是对的
一片树叶落在脚边
又一片,它们都在恰当的时间凋零

“躺下,割破自己
就能释放所有的愉悦”
她总想这么说
她无法言语时
就被明亮的波涛轻轻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