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

2007-11-29 18:12:00

天越来越冷,面对北京的冬天,我总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恐惧。就像巨大的生活漩涡,你不能指望能面对所有的事。

天冷,又病,也许是最糟糕的事。不够强大的人才孤独。晚上睡不着时,我总望见天花板上那一条光带。不知为何,我总想象窗外有一座喷泉,夜里它闪闪的光彩就能映在天花板上,一场静默的小电影。把灰暗的心情压到最底层,不管用什么方式,不想不闻不问定时倒一杯酒一直看书写字思考虚幻的问题……黑暗的话我大概已经说了太多,该是沉默的时候了。

亲爱的,我舍不得的,是那些溪流。它们汇集起来的样子我看不清,只是不能忘记。我吞吃自己的表情,吞吃软弱,吞吃这个冬天巨大的风暴,所有不能抵挡的,我都静默着,吞吃下去。仔细关好门,直面黑暗。

幻影书

2007-11-21 22:36:00

最早是在《外国文艺》上看了一半,那时简体版的书还没出来。看到一本书的评论是它多么畅销,我就会产生抵触心理,结果却是,一下就看进去了。

巨大的打击和悲痛,死亡,孤独,自我拯救,以及孤独者间的抚慰。这些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因而很自然地就能进入场景,把它当成自己的故事来进行下去。重要的不是具体的角色和情节,而是普遍的道路。从绝境里走出来,甚至是那种刻意要把自己逼到绝境的勇气,拆除所有的梯子,断绝生路。我没有权利说自己是多么不幸,不过,不幸的方式不同,感受不幸的方式却大致相同。或许,拯救的方式也大致相同。

我整个晚上坐在一盏灯光下看这本书,从头把前半部分重温一遍。很多因素在帮助我沉静下来,这也是一种。有时我想,大概要走到最逼仄的地方,才会突然柳暗花明,重新获得所有的可能性。这就是死亡,以及又一次的生命。在平庸的生活之上,是黑夜,飞翔于黑暗中,才能获得纯粹的光。

静物

2007-11-04 22:48:00

它们脆弱的身体靠在一起
肌肤冰冷,覆盖着薄雾
逐渐暗淡的天色轻轻摇晃
白色的房间,它们女性的坚强外表上
投射了橘黄的灯光
和自杀者的忧郁之光

它们靠拢以便互相伤害
在夜色里投掷火的箭镞
阳光浓烈的日子渐行渐远
甚至呼唤也无法抵达你幽蓝的内部

我又回到童年,厚重的物的光辉
漫过陈旧的桌布和镜面
关门的声音很轻,落叶纷飞
走过的街道都慢慢变凉,失去温度

在橱窗和家里的书架上,我都看见它们
冰冷而矜持,倚靠着沉默的火焰
一个金黄的小小宇宙,永远孤独
眷恋寒冷和时间的永逝

还没来暖气

2007-11-04 21:43:00

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冬天了。还没来暖气,每天晚上我都冷得发疯,恨不得把两只猫都堆在脚上。

生活还是一如既往,连争吵的模式都一模一样。门关上了,屋子里只有音乐声,还有忧郁的灯光。这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错,我们生成这样,谁也没有办法。我想起毕肖普,看了一整天蔡天新写的那本书,特别是洛塔那部分,过了几年看到还是很难过。毕肖普有那么多情人,还有我羡慕的丰富的生活,但她还是疯狂酗酒,精神痛苦,可见并不是境遇拯救人,如果我得到了那样的生活,也许我还是孤独痛苦。不过,不仅是看八卦,毕肖普克制、冷静、描述性的诗歌理念也给我一些启发,她细致敏感的观察,不携带私人的剧烈痛苦,给人以朴素而宁静的美感。

看到大玻璃上的小风铃,小娃娃的笑脸。还是大学时在学校外面的小街上买的。那么多事过去了,搬了那么多次家,它还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变。物的永恒远远超过了人。它们的磨损写在表面上,不会更快也不会更慢,它们朴素的光芒持续地照耀着流逝的时间。相对于人的变化无常,物呈现的是宁静的生命之光,是稳定,和安全感。也许我所希望的就是,我们能像它们一样,不为外界所动,宁静纯洁地,一点点变老,并始终接受自己和他人的一切。

蜂鸟

2007-10-28 23:54:00

亲爱的,今天降温了
刮着大风,我们躺着不能起身
就像提前进入冬眠的鼹鼠
被寒冷击中,备感孤独

我的手在冰冷的水里抚摸你的存在
隔着光和热的,那一寸金色的皮肤
你轻盈的身畔歌声四起,就像一场火灾
人们被屏蔽的呼喊与绝望的脸
构成的最鲜艳的画面

我隔着光和热抵达你的存在
雪白的翅膀和玫瑰色的精巧骨骼
雨水是悲哀的前奏,恋人们背对彼此
把叹息掩埋在枕头里,还有醉意和
对夜的漫长的恐惧

我望见你婉约的身影被夜色吞没
树枝摇晃如同火焰盘旋上升
你的光彩不可遏止,在镜子和酒杯的碎片上
我都望见你,洁白如天神
闪烁的羽翅遥不可及

亲爱的,你在我的灰色生活之上
在铃鼓和热带花朵之上,带着海的气息
穿过幽闭的城市,来到我的膝上

巴黎(给laozei)

2007-10-21 22:38:00

在地图上,我找到并轻触这个地名
就像呼唤一样美好的事物
小舌音是一种标志
而后,如同醉意慢慢浮现
明媚的河水和公园的白色栏杆
颠倒地映在杯壁上,仿佛窗外的亮光

你翅膀太潮湿
只能低低地掠过那些熟悉的花朵
以及屋檐阴影里的孤独
我们通过一些名字采摘它们
就像追随一只蝴蝶,或者一只鸟
它白色的腹部只轻微一闪,就融化在天光中

还有喷泉的淙淙声,如果我还记得那首
同名的曲子,如果我的手还能像过去那样灵巧
如果我们有机会坐下来喝一杯咖啡
我将告诉你,有关流水的梦
有关我如何沉默地歌唱,在许多寂静的夜晚

Paris,在傍晚交错的街道上
我重复这个词,就像我们在文字和烛火间
做过多次的游戏,那些悲伤的话语
我们已不能返回,而抵达这个城市将意味着
一次飞翔,意味着我们不曾梦想过的,词语的真实

2007-09-17 21:15:00

我不知道这些缭乱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在小操场上,我们望见远处的山。下雨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在外面疯,抓一种雨天才有的飞虫。我不记得它们长得什么样子,只有,它们的翅膀修长而透明,像光滑莹润的指甲盖,有墨色的细纹。

堵车的时候,红色的车灯映在公共汽车布满水雾的玻璃上,仿佛朱红的墨渲染开来,车厢里的人们都被照耀着,虹彩披挂了全身。他们沉浸于光芒中,面目模糊,好像站在红彤彤的舞台上,都那么眉目妩媚,亭亭地盛开于世。我看见她的脸也在其中,在玻璃上,浓密的额发披散到眼睛上,目光里有火烧灼。那些已死和未死的生命,全像这样,在盛大的痛苦中,如此美好。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每个黄昏他都会站在那里,在秋天古铜色的光芒中。我以为那种姿态是某种特别的东西,就像深知自己的人,和不轻易透露心事的人。像风筝一样,我望见,却追赶不上。如今那些树已经不在了,那个卑微的角落,在露天电影开场前,高大的树木彼此相依,诉说隐秘之事。他每晚必到,必然比我聆听得更多,只是他不说。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遗忘了的,我们不知道它的分量。

我想找到那篇关于戏台的课文,飘渺的夜间轻雾,以及我涉世未深的脸。那时,我们都不知道,该谈论些什么才是合适的。齐整的雨声垂落到屋檐上,窗玻璃上,我把摧折的光线埋进手里。年少轻狂,沉湎于伤痛。我们都不知道,那些日子怎么轻盈地起飞,又倏忽降落。

你说那年你跑遍了大街小巷,这是我在公共汽车上不时想起的事。那就像某种事情的尾声,最后的滴答,滴答,在寂静的时候,打在脆弱的屏上。那时我以为,生活不过是轻巧地一转身。我们在虚构的台词里,自以为看见了自己。如果哪天我走了,你就当我像鸟儿一样,冬去春来,没有寒枝可栖。

如此开始的是另一幕故事。我们以为会很漫长,但那些灯光、沙发和玻璃烛台不过是舞台一角。他们就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谈笑、哭泣、痛苦得翻来覆去。他们目光迷离,穿过我透明的身躯,望向不存在的海岸线。他们在我的灵魂里上演我自己的纷争。他们牵扯那些线,我就痛苦难当;他们高声诵读,我就彻夜难眠。他们饮下一杯毒酒,我就静默地等待结束。落幕的时间到了,没有小木偶出来欢笑致谢,我们蜷缩身体,进入黑暗柔软的丝绒。

在第一排看话剧

2007-09-03 15:29:00

坐在第一排看话剧,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无论是看话剧还是舞蹈、音乐剧,我都是一个抱着偷窥心理的人,喜欢在不为人注意的安全角落默默地观看。所以,开放式的表演形式我是不喜欢的,若是这样的剧目,坐在第一排,冒着随时可能被人捉住,说话或参与什么的危险,我大概会没有心情看下去……

幸好这是个安全的剧目:乔伊斯的《流亡》。没有太多大吼大叫的,细腻的剧本。小客厅,小花园。演员在我前面一点的位置,在灯光的界限里走动,说话,倾诉,假装看不见我们,好像观众席就是一堵透明的墙。剧本还是好的,但演员水平参差,有个演员就像小孩子背唐诗,似乎根本不理解他念颂的内容。涉及家庭纠葛,个人,以及爱情,所有的人就都堕入了自说自话的晦涩境界。在这个世界里,最卑微的人也有他(她)高贵的情感,他们的痛苦都是诗,他们在这样的境地里说出的话,在别处也许是永远也听不见的。家庭是奇怪的链条,它迫使两个人在黑暗中摸索,探寻通往对方的最好的路。他们诉说自己,推断他人,但只有自己的那部分是真实的。我们在断裂之处听出了痛苦,那痛苦是不可解的,它只是一种信心,我们通过幻觉来安置自己和他人,这幻觉不可破除。

2007-08-19 19:05:00

她以为,如果到了那个地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在清凉的阳台上,可以望见海,望见过去和未来如何平静地连成一片。有阳光的下午,海风无遮拦地涌进来,好像谁也替代不了的,最温柔的抚慰,只要就这样静静地待一会,那些陈年的困境就都不复存在了。

每个人都应该有疗治自己的方法。这个安静的下午,她从小窗台望出去,只有红屋顶,闪烁的金色树叶以及隐约闪现的车流。没有海。有一点凉爽的感觉。她想,如果就这样死了,那这样平静的下午就看不到了,地平线后面那个想像中的蔚蓝色也看不见了,最美好的音乐和文字都不会遇见了,还有最美好的人,以及被珍重地爱护的可能性。如果就这样死了,就失去了一切可能性,它们就像海平面一样,你望不见,但确实地存在。在你目不能及的地方。就为了自己看不见的存在,才忍受那么多痛苦,才舍不得走,就因为一瞬间的温暖就永远忘不了那种滋味。

独自回家的时候,开灯前的一瞬间是最难过的。死一般的寂静和孤独。这些无形体的动物躺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窥视你,排挤你,直到把你挤到角落里瑟缩起来还不肯放手。瑟缩,这个词常常浮现在你的脑海中,就像动物最后的本能,在最寒冷的天气,在它无法承受的痛苦面前,它就会瑟缩起来,把受到伤害的面积减为最小。

在她心里最黑暗的一个房间里,没有灯,只有无数的魅影。就像小时候停电了,会借着烛光在墙上比画的手影。所有假装被遗忘了的都变成这样的手影。她说话的时候总感觉很虚弱,被剥夺了的感觉,全身心都被抢了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爱自己。破碎了的玩偶,就算还有着漂亮的脸蛋,也终究会被丢弃,丢弃在哪个无人知道的黑暗角落里,永远凋败下去,就像她想像中的死亡一样。所以她不能不去爱那些孤独的,有着残缺心灵的生命,她为了这种爱赔掉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快乐,但她无可选择。那些健全的欢乐的生命,它们太明亮了,仿佛舞台上刺眼的灯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她想像不出如此完满的生命还会有她的空间。她的爱是慰藉,是在刀锋上靠过去,流下温暖的泪水。她抱怨没有欢乐,却是因为自己拒斥了它。

她总以为,如果到了那个地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那是最美好的梦,因为它永远不会实现。在干燥的光线里,她从小窗台望出去,红屋顶,闪烁的金色树叶和隐约的车流。没有海。永远没有。

梅花

2007-07-07 10:48:00

她们还在水边,脸颊温暖
梅花的垂落无知无觉,像隐秘的爱情
像当初它们被采摘,被诵读的样子
月光朗照,亭台间光明一片
我们脆弱的心无处躲藏

我们停泊的扁舟不曾被划动
甚至泪水,和淡蓝飘渺的歌都还遥远
还不曾抵达最后的别离,不
我们从未分开,就像从未相聚

从未把盏言谈,推开眼前的波澜
从未想过那隔岸的灯火,到底是多久的旧梦
水鸟在火的倒影里,我们不能分辨的热情
带领我们,穿越傍晚萧瑟的竹林

她们还在水边,脸颊温暖
别离的空气一点点清冷下来,浸透肌肤
她们美好的样子一如当初,去年,前年
就像我们相识并诵读她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