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群

2006-08-23 20:24:00

我们独自来去,穿行于城市的玻璃
在易碎品之间,我抿紧嘴唇
不屈服,不声张,熄灭一场硝烟

我知道有一种火焰可以解渴
完全纯净的蓝色,不出声地融化在水里
你们谁也没见过她的脸,没见过那种悲伤
奇异地远离人世,远离所有被理解的表情

这沐浴在光里的黑暗,仿佛盛夏
白色鹿群涉水而过,因为炎热而几乎目盲
它们修长的脖颈此起彼伏,始终保持美好而平静的节奏

这正是我需要的,在一盏枯黄的灯下
我望见自己的肌肤渐渐枯萎,像秋天的树叶那样凋落
但是,亲爱的,死去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死去是一种平静,像花朵那样温柔地躺下,接纳自己
像长途跋涉的候鸟垂下翅膀,进入无梦的宝贵睡眠

2006-07-23 21:39:00

如果有白色激流
小山就透明地耸立
环绕的海水纯粹,温柔,皱着小眉头

好像这个城市从来不大
从来没有冷的雨浇注在街上
从来没有一个孩子因为橱窗里的色彩而失眠

好像我们躺在旧摇篮里
墙壁没上漆,木头纹路从中间断裂
华丽的幸福从杯沿开始褪色

好像一支轻松的华尔兹从头唱到尾
我们都来,我们都穿上最好的衣服
这一步三停,这最后时光的正式演出

灯光不曾熄灭,我们始终停留于蓝色
孤独的街道不接纳的,头痛病的衰弱的人
仰望光亮,倾倒唇中最后的酒

2006-07-15 01:33:00

在一小片罂粟地里她沾湿了脚
镶嵌廉价珠宝的手镯,瘦小的骨骼伸进鞋里
她转身时最任性的风追随而过,微雨温暖落下
朦胧的,映在粉红色招牌的,她的心上

亨伯特先生不在,总是不在,她安全地
在自己的黑暗里,做童年的梦
金色帘幕低垂,金色洛丽塔,你赤褐的光闪烁
穿过凋敝的城市边境,你这含苞的有毒的花

你这失去了纯洁的辽远梦境
想要结束是不可能的,你永恒地趋向病
趋向最轻浮的满不在乎,趋向那提前结束的孩子的床

洛,这生活如此艰辛,充满最坚硬的卵石
品尝甜蜜并舔噬最尖端的刃,洛,我们缓慢沉下去
缓慢并有力量,穿过最令人心碎的部分,你的皮肤金黄
散发星辰的宁静,洛,我们伸出手去却够不着

我们在黑暗中伸向令人心碎的结局,这么快风就停了
偎依的日子摇曳如烛,这么快你就扔弃了昨夜的悲伤

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在学校里
她是多丽,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斯
而在我怀里,她是洛丽塔,在出走的夜晚啜饮粉红饮料
在失去了爱的黄昏平静地沦落,成为生活的余温

洛,如果再有一次生活,如果这是新的
如果这风温柔地栖息,不向你扬起鹰的翅膀

洛,你光亮的面庞朝下,唇齿明媚
被暧昧的晨雾包裹全身,洛,这是你要的过去
这是反复放映的一部电影,如今,它是你的了

盛夏

2006-06-29 22:31:00

盛夏的云朵行进得慢,像刚下了一场雪
视野里全白,望不见一只鸟,也不知道哪里的花
还在悄悄开放,它们肌肤单薄,被厚重的空气压弯了腰

我们在棉花里,蓝色的绿色的棉花,采摘的人也要低下头
在睫毛深处轻轻地笑,飞红着脸小小地咳嗽,像这个夏天
那么寂静,那么小家碧玉,不露声色地释放热度

如此就开始一次午睡,梦游者踩着白色被角
沿房间的对角线做漫长的旅行,在幸福的薄雾里
他望见我们都渴求的水,并以黄金分割置放物件,以及它们的微弱光芒

他区分我们的爱,我们伪装或真实的疼痛,冥冥中为自己卜一卦
昏睡是三个月的机缘,我们不愿醒,我们炽烈的皮肤
在棕榈叶里燃烧,在蓝眼睛天使的炉子里煨

直到那独特的香味散发出来,在荒漠的小街道上
我们分解成味道分子招摇过市,穿彩虹色的衣服,在空气里
只有自己能看见,融化时像糖块一样甜腻腻,不被人喜欢

我们这般浮肿,穿过虚幻的温度计长廊
水银仿佛灰白的脸涨到极致,爆裂声四起
我们的鱼尾藏不住,不存在的水声覆盖雨林,不存在的容颜缤纷如云

孔雀——给jwj

2006-05-14 01:11:00

我们穿红衣裳,白衣裳,
戴翠绿的镯子,在冰一样的光线里
抖开湿漉漉的彩虹

你低头拂去额角的乱发,想起我
我镶满宝石的脖颈埋进一场缤纷的雨
一面是冬天,一面是你火红的双眸静默地燃烧

你的双脚在切割的痛觉上跳舞,一点都不能碰
好象红绿灯都失常了,交叉地闪烁,一分钟三十次的高频率
所有路人的眼神都看不清,他们太快了,要不就是你
停不下来,不能碰,甚至不能尖叫
大面积的台风挟裹着亮晶晶的云,你的额头没有阴影

你穿越狂暴的中心到达平静,眩晕从不曾熄灭
即便是在最深的睡眠里,我们永远活在眉心一点
活在我们疯狂编织的豆蔻年华,我们跌倒,我们爬起来
你整个的心都感觉到我们,你在海的那边,把自己托付给沉没的船

那些我们还是小姑娘时就开始收藏的珍宝,静静地在海底
散发树叶的光,等待你拉开抽屉,找到一小幅画
一张过分年轻的脸,一种微笑,仿佛稀有的矿石
再也不属于你,不属于缓缓下沉的旋转的心

星期天,我们去看一间老屋,我和你
空气展开悠久的芬芳,仿佛金黄的甘蔗倚在老家门前
有人叫卖早餐,有人沿着石头路面不住地按车铃
有人忘了繁华的春水,在丁香花下捂住眼睛

我们在旧园子里,在我们不该在的位置,眼睁睁
望着红颜老去,被褪色的竹帘遮了眼
月光越来越淡,我闪烁的鳞甲一片片遗落
我们记不起彼此的面貌,记不起今年的春天何时来到

记不起岸边的灯如何一盏盏熄灭,剩下我们
在完全的柔软的黑暗里,梳理自己残缺的羽毛
顺水漂流的记忆不能打捞,寒冷没过脚背,你把自己变得透明
变得更小,以便黎明时能打开窗户,像凤尾蝶那样
优雅地转身,腾空房间,来换取雪的翅膀

傍晚的金色雨水

2006-04-27 01:07:00

突然有雨打湿地面,晚春的傍晚
笼罩在湿漉漉的薄烟里
仿佛一次金色潮汐涌动,在月亮上面
我们木头的桨闪闪发光,失去了重量

桃花还没有谢,阳光缓慢地移动
我们在自己的小岛上,玻璃做的墙
还有水的帘幕,我们鲜红色的身体像金鱼那样
穿越城池,把漫长的岁月换做光影

我们在自己的小岛上,怀揣最深的孤独
涂抹一幅画,我们的树阴,
我们在海边用沙土堆砌的堡垒,
每一样梦中醒来时紧紧抓住的小首饰

如今这一切繁华的烟尘逐渐消散
不知谁家的老唱片暗哑地响,光滑的纹路
没过手背,没过隔夜的泪水
她整夜地背对我,远离我,散布黑色的谣言

她枯黄的手沉落在光线里,变得
更温暖,丧失普遍的知觉
傍晚时分,我们摸索到一场雨
如此轻柔地摇曳,仿佛烛火

以致路人都放下报纸,忘记了伞
他们华丽的表情微微朝上,看那
大片羽翼如云的鸽子,如何目光高贵
无休止地回旋在我们的蓝色屋顶上

孤独的人和孤独的篇章——关于《心是孤独的猎手》

2006-04-10 00:34:00

麦卡勒斯的这本书,和她其他的几本一样,都在讲同一个故事,讲不同的人的独,相似的孤独。《伤心咖啡馆》的老板娘,《婚礼的成员》里爱幻想的小女孩,还有这本书中的米克、布朗特、黑人医生以及扮演着上帝角色的哑巴……布瑞农简陋的咖啡馆是整个故事的舞台,新的人物一个个在这里登场,从这里开始他们灯光下的表演,开始他们的欢乐和悲泣,最终又在这里一个个消失踪影,在暗淡下来的灯光里踩着自己的影子离场。从始至终,他们就像牵线木偶那样尽职地歌唱和做着夸张的手势,但他们又如此自然,并不知道台下隐匿的光线中坐着观众,坐着我们这些或者心性柔软或者麻木不仁的观众。他们在不同的布景里走动,偶尔相遇,对方的影象有一小会仿佛黄昏的雨,在对方的眸子里闪亮,他们走过相同的路,有时也产生友爱,或者互相折磨和争吵。他们簇拥在一个哑巴的身边,所有的人,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福音书,他们把祷告和爱都倾倒在他的身上,但只有我们这些观众,在另一种倾斜的视线里,才能看清他们单独的,互不交叉的身影,被空空的四壁围堵起来,从来不曾被谁爱过,也不曾被谁理解。

这就是麦卡勒斯像一个偏执病人那样热爱的话题:小镇,炎热,以及其中因为孤独而充满智慧的人们。她描述的画面总是宿命般慢慢展开,在每一个平凡的,不加区分的夏季,单独的人坐在台阶上默默地唱自己的歌。她的人物都不是最聪明的人,他们的智慧不是得益于学识,而是从漫长的孤独中分解并得到升华的部分。敏感而多情的心灵在文学史上已经得到了太多的眷顾,当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向卑微的人群,看到这些贫困的教育粗糙的人们,他们在单调的生活中那干枯的灵魂如何因为微弱的爱而绽放光芒,如何在完全自然的状态下展露自身的天赋,这将是更动人的,将是更真实的生活。这样的题材,并不止被麦卡勒斯一人注意并喜爱,早在一个世纪以前,雨果在《海上劳工》中塑造的也是这一类的人物,他用精神分析师的话语形容了这个问题:

        孤独往往造成某些崇高的幻觉,这就像是燃烧的荆棘发出的烟雾。人的精神由此而经受了神秘的震颤,使大夫上升为通灵者,诗人跃变为预言家。

他们共同的兴趣所在,即关注这些默默无闻的灵魂,如何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  自行生长,完全没有现代教育带来的矫柔造作和骄傲情绪,而是像花草承受雨露那样真实地感受外界的变化,独立地培养自身奇妙的心性。回到这本书中,米克对古典的音乐的热情,她一天晚上在别人阳台下面倾听贝多芬而心情激动的场景;还有医生和共产主义者各自执着而狂热的信仰,他们单纯的宣扬行为和永久的失落感;以及那个守着这个小镇的“舞台”,失去了妻子和各种模糊情感的布瑞农;最后是那个被奉为智者的哑巴辛格先生,永远温和平静,对所有不同的人都抱以宽容的微笑,他最大的智慧在于沉默,在于把自身的痛苦最深的埋葬于缄默之后,直到带入坟墓……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永远不会被别人多看一眼的小人物,当我们深入其中,把他们放到灯光下面,看清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时,我们就会被打动,被那最天然也就最高贵的情感所触动,那隐蔽的柔软部分,如同坚硬的砂岩里默默开放的一小朵花,因为它周围的坚硬而倍加珍贵。

在这样死水微澜的生活中,他们像藤蔓一样紧紧抓住,加以依靠的只有谎言。欺骗自己,并强迫别人如此。辛格先生因为沉默而成为了悲哀的人们最后的稻草,他们固执地抓住他,固执地在酒精和炎热的晕眩里把他认做知己,每一个人都到他那里去,他们滔滔不绝地诉说,甚至不需要应答,他们到这里来坐下,痛苦地倾诉或哭泣几个小时,就好像放下一个难以负担的包袱,然后又一个个露出轻松的表情离去,直到沉重的生活再次将他们压垮。他们并不需要一个朋友,尽管表面上他们都以为是这样,他们过于封闭的心灵无法接受别人的抚慰。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幻景,需要一种确信的力量,那并非来自任何无法信任的外人,而是来自自身。辛格先生作为他们外化的内心同他们每一个人对话,他从来不诉说自己的生活,因此他是透明的,他是扮演上帝的最佳人选。他的死是他自己的小小灾难,也带来了全面的崩溃,葬礼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哭,为被粉碎的自我欺骗而哭,一个被谎言捏合的小集体崩塌了。生活的真相难以忍受,这就是他们对自己说的。他们四散开去,寻找新的安慰,或这像无助的小船永远在虚无中飘摇。他们长久地停留在一处,但他们的内心,却找不到针尖大小的一片陆地。那海鸥拼命地在海面上维系漫长的飞行,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最后想再说说麦卡勒斯在这部小说中的技艺,把这些孤独的人通过一个同样孤独的人串联在一起,其中有很多细节非常动人,节奏也是她惯有的舒缓、干净,不堆砌,不枝蔓。但章节之间的联系还是有些略嫌松散,似乎每个人的每个小故事都自成一体,每一章既可作为整部小说的展开,又可充当结束语,即便是开头的一章,如果就此结束,也不失为一篇圆满的短篇故事。我们可以在任何一章结束时放下书本,而不会怀着急迫的心情,这似乎破坏了长篇章节小说应有连贯性。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比较而言,麦卡勒斯更是一个成功的短篇小说家,她更适合于勾勒短小精致的单线索故事,而不是交响乐式的合奏曲目。《心是孤独的猎手》虽然在形式上是一部长篇,但它也可以作为短篇来理解,我们把每个人的命运分拆开来,这不会影响他们形象的完整,也不会影响故事的动人力量。正像这小说向我们展示的,这是彼此分离的孤独的个体,这部小说的各个篇章也像它表现的人物一样,互相保持着脆弱的联系,像飘零的小船在茫漠的海面彼此呼唤。

埃米莉.狄金森 by 英格尔.哈格鲁普

2006-03-23 19:59:00

总是整洁地穿着白衣服,
很苗条,很小巧。
听到她穿过房屋的脚步声
总是那么完美,那么井井有条。

她用忙碌的小手
掸去架子上的灰尘,浇花,
烘烤面包,出去散步,
给遥远的国家寄信。

可爱的妹妹,听话的女儿。
这样,那些娃娃小屋的日子逝去。
而隐秘的激情已毁灭
无言的心必然要啜泣。

在童年时代的家中少女的房间
那闩住的门后面
躺着一个无人知晓的陌生人,
过于勇敢,过于孤单。

躺着一位外科医师,镇静地倾听
那痛苦,那赤裸裸的痛苦。
当枕头减弱她的哭声时
她解剖自己垂死的心。

冬妮亚的年轻爱情

2006-03-23 19:19:00

那时的场景很简单:
我们在无人理会的旧花园
小雨打湿了空气,花朵都陷入无声的幻觉
你眼中燃烧着温暖的光
像另一个我,在镜子背后却不敢呼喊

我们隔着一条街道赛跑
两根电线杆,被黄昏的光线折弯
这之间就是所有泪水和痛觉
包含柔弱的触碰,在潺潺流动的世界上

我不介意被遗忘,不介意被什么炫目的颜色打断
我想我们总是赤着脚,在空荡的车厢里错过风景
总是半掩着一扇门,它细长的缝隙注满光亮
停留不去,终日照耀着我笨拙的纸风筝

这曾经纯洁如水的月光,被揉碎,
投在颜料桶的小漩涡中,我们以为经历了灾难
我们轻轻地、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
原野上一头幼鹿悄无声息地死去,无人挂念

我们在雾气弥漫的故事里做了温柔的开始
小鼻子和脸蛋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止不住大笑
后来的故事里没有我,后来的我,
愿在你老年的摇椅旁,做你亲爱的金苹果树

2006-03-09 21:41:00

慢是一种品质
就像月亮慢慢爬上来
紫色菊花慢慢开放
春天的冰面在阳光照耀下扩展裂纹

就像微风懒散地吹
暗蓝色花纹的小茶杯停留在手
整条街上,小银链子丁零作响

一种颜色蔓延并成为永久,那些纪念章上
堂皇的头像不为人知地点头致意
秘密的火潜行,被点亮的区域就发出嗡鸣
继而缓慢地、逐渐地热烈,陷入悲伤

仿佛枕旁的手伸向遥迢之处
我们恢复本来的样子,在睡梦里吐露芬芳
音乐充满了房间,漫溢过头顶
但呼吸是不重要的,那花一般的孩子睡着
你的疼痛和全部身体,都是不重要的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你眉梢带笑,努力抑制自己的醉
嗅一只蓝色瓶子以避免眩晕,隔壁花园里
谁打翻了水又任它肆意流淌,传播苍白的情绪

谁为你而俯身在那小片光亮之上
为庄重的节日支起旧唱片,擦拭磨光的镜子
在慢慢暗淡的时间里,是谁为你播撒种子
预备来年的黄昏,你能收获这轻诉,这不会打扰的
三月里温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