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

2005-07-13 23:57:00

没有上学又没有工作,无异于变相的向父母乞讨。

去面试,见识各种事故人情,晚上在灯光下读薇依和聪明温柔的杜马兰。我就过着这样截然分裂的生活,白天的生活在晚上是不能说的,反之亦然。而我的愿望,是把自己更彻底决然地推向这样的分裂,两副脸孔,互相都是陌生的,一辈子看不见对方,好像两扇朝向相反的门。

我们在傍晚做饭,把碧绿的芹菜炒好端上桌子。那天我自己洗着衣服,厨房的窗户外面是对面的砖砌小楼,几棵挨着的大树,还有不远处在树阴下乘凉的老头老太太,这些老房子突然很静谧美好起来,我就感到我的生活也是宁静的,出离了那些失控的喧嚣。

有天晚上我想到小歌说,要在一起就好,我想到这个总是忍不住哭起来。伤害是不能改变的。即便温柔的脉络也不能遮掩事实。

我要做坚强愉快的双面人,两面涂着彩漆的漂亮模样,我要阔绰高傲,我要,我要很多,惟独没有爱。

要自助,薇依的上帝不施舍拯救。

合唱团(给小歌)

2005-07-07 20:51:00

我想用温柔,不带暴戾的嗓音说话
对你们,面色和暖
上小小的台阶,跌倒了也不言语

我们隔着玻璃看一场木偶戏
那些小孩子多脆弱,涂着暖色调的油漆
仿佛手指尖彼此对话,无力地推拉对方
寂寞的眼睛溢出波光

你说,这是空荡荡的,空荡荡的
像医院里病人都消失了,石榴花火红
一串串往下掉,哭声没有止境

仿佛熊熊的知了鸣叫,不紧不慢地
穿过许多树木,金色的枝条被阳光钉在地上
这空荡荡的被逐渐充满,直至焕发所有

被逼迫着奔跑在未来的时间里
无法向四周张望,无法停歇,喝一口水
这黎明是被替换了的,它被巨大的广告牌遮住
阴沉的眼角古怪地微笑,被扭曲

被替换的气味弥漫,炎热的白天
我死去,仍静静地歌唱,每一个声调都分开
完全不混同的,停留在同一只杯子里

给遥远的你们

2005-07-05 20:39:00

白天的月亮稀薄如空气
刀刃就折叠在玻璃后面,割伤皮肤
我们在宽大的房间相识,在阴暗的灯下哭诉
我们白色的皮肤彼此靠近,消磨成一种痛觉

我们光泽暗淡,挨个从舞台上隐没
粉色裙子和眉眼模糊了镜子
大片的光倾泻下来,它们笼罩一切
诉说隔夜的酒,诗歌,以及泛滥的词

它们从我漫长的嗓音里发出,到达黎明
那里空空的街道交织往复,洒水车唱着老歌曲
人们怀揣安全的孤独与疲惫入睡
那些曾为我们洞开的窗户悬在半空

亲爱的,我为你们编织一个明亮的谎言
像勤劳的鼹鼠打扫房屋,等待你们降临
继续度过节日,收藏夏日的嗅觉
还有所有不知名的香,我感觉到和没感觉到的

我都统统为了你们收藏起来
亲爱的,今晚我在空荡的车流中间想念你们,
划一只不动的船,我看着它静静地穿透距离,
寂寞的烛火在后头,点燃了水

我可以把那些经济报纸收起来了

2005-06-22 00:01:00

还有那些课本,都可以还给他们了,我的无意义学习过程结束了。人在某些时候就像一只甲虫,被随意地抛来抛去,世界是冷漠的,人是冷漠的。

我不停地在那些大的波浪间起伏,有时望见远处的小岛,又马上沉没下去,我多么疲倦,多么绝望,我真诚地期望,从明天开始,上天能停止对我的惩罚,让我过了这个鬼门关。

上天保佑我吧,怜悯我吧,对此我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关于海边的一切

2005-06-10 03:21:00

你唤醒我头痛以外的那些记忆
火红色的花芯子
小水坑和木瓜的乳白汁液
那天我们隔着大扇的玻璃
耀眼的光环绕桌面
我喝完咖啡,离开那里

离开这里,或者这么说
盛在水晶球里的微缩家园
地板冰凉,生锈的大风扇在头顶嗡嗡响
家具一应俱全,表面正慢慢变凉

就像那些日子我们总是蹲在天桥上
等待海的气味充满整个城市
另一端是重复的道路,和重复的幸福
从倾斜的屋顶飘然而至,渐渐沾染上蓝色

那是不断粉刷的结果,不断的
把一座透明的房屋变成蓝色
我做自己的魔术师,我唱着歌并感到忧伤
身体被反复冲刷直至变成蓝色
房屋被反复冲刷直至变成蓝色

那时我们多么柔弱易折
手足轻盈以便高高飞翔
四面环绕的玻璃建筑里笑语悄然
我们在废墟上搜寻身影,像搜寻失散的亲人

黑白相片里我们排列整齐
影子和影子互不干扰

那天我离开这个城市
寂寞的面容就在尘埃里
挽着手,一个接一个闪亮起来
像这漆黑的岛上环绕的彩色泡沫

夏夜的六个音节

2005-06-10 03:20:00

今晚我独享夏季的宁静
伸手在水里淘出金黄的沙
分辨每一种色泽再组合成画
贝壳色的窗帘在后面飘荡
那些细小的歌声都如此柔顺
让人不忍卒步

不忍喧哗地悄悄离开
静默的空气从未被震荡
玻璃都被仔细擦拭
保持最初的纹路

这个夏季温度还未提升
逐渐变白的街道呈露胭脂的光
她们在街角闪烁招摇
她们描过的眉水一般散开

再聚拢成神秘的爱
像成堆的栀子花释放雪白
纯洁而未经雕琢
没有回忆也没有未来

她们独守其中
门半敞着
单独的愉快无法遏止

她们停留在彼此的肩头
眼神清澈,面色温暖
白色鸟群哗啦啦飞过空洞

再见,列宁

2005-06-07 14:08:00

两个相仿佛的故事交叠起来
蛋白石的音符摇摆其间,耳坠的闪光映在窗上
回忆是一种分量,是小打字机纯朴的奏鸣曲
把慢速的月光均匀铺陈到桌面

两双手分开测量并布满那个距离
他走过去放下窗帘挡住满墙的火红
换掉短裙和时髦的收音机
给八十年代的笑容加水,保持新鲜

然后孩子们穿着制服,别扭地轻声献歌
背过身去擦拭泪水,撕掉罐头上的标签
就像在最小的空间里放映老电影
她顽强的眼光透过窥视孔
忘记了自身的存在

阳光灿烂的宁静下午
金色的钟表都柔软如缎,溯流而上
不存在的枝条拂过她的脸庞
她牢牢地攥住细微的疼痛不肯松手
靠在枕头上眺望天空,倾洒隔夜的热情

但这一切不是灾难,不是的
他们都被温和的手覆盖,被祝福
进入如歌的老像框而不再悲伤
失去重量的岁月漂浮其上,他们已失去了的
又满怀爱情地拾拣起来,配上真实的花香

游记:水

2005-06-03 19:42:00

雨水让人无法辨认,那天我再次到达
触手在蓝色的温玉里,蓝色的,
锦缎旗袍上大朵的鲜花开放
它们悄无声息,冰凉的手放在额上

碧绿的萧声和歌而起
竹亭在消失不见的空地重新出现
芦苇簇拥着风,金色而甜蜜
妩媚的故事里淡淡的胭脂味飘散出来

像湿润的樱桃那样新鲜
她盛装出席最后的舞宴
裙裾由浅到深飞扬起来,不能停歇
她眼角深红,手心酿着金黄的酒

占卜的镜子就在面前
我们认出自己,远离帘幕
采撷柔软的鲜草

佩带银饰的姑娘走出寨子
携带成熟的爱情
面貌清凉,在水一方
纯净的双手无法企及

一口气把《威尼斯日记》看完了

2005-05-27 02:52:00

真是太可爱的一本书了,阿城会不着边际的突然转换话题,说起其它事情,像小孩子的眼光永远不能停留。他还看一些闲适的古书,《教坊录》,《扬州画舫录》等等,随口列举其中有趣的闲话,看了让人乐不可支。例如他说《扬州画舫录》里关于演员的描述,用白话概括出来:

  其中讲到一个余维琛,面黑多须,善饮,性情慷慨,在扬州小东门羊肉铺里见到家乡来的小叫化子,脱狐皮大衣相赠。

  又讲到一个演老妇人的演员,一只眼是瞎的,上场用假眼,演来如真眼一般。

  女演员任瑞珍,嘴大善于演哭,绰号“阔嘴”,当时的一个诗人说,见到瑞珍,一年之内都不敢以“泣”为韵做诗。

  费坤元,脸上有一颗痣,痣上有几根毛。

  余绍美,麻脸,但看到她的人,均忘其丑。

  余宏源,喜喝酒,饮通宵亦不醉,仅鼻头似霜后柿。

  刘亮彩,声音像画家笔下的枯笔,应该是我们现在说的沙嗓子。   

  周仲莲在台上每次演梳头,台下观众脸色大变。蔡茂根演戏,帽子欲坠,观众都很担心,可帽子就是不掉。

  小鄢,小时候喜欢学女人的举止,他爸爸气得把他弄到江里,结果没有死,后来跑到戏班里演女人,又改行去贩丝,最后淹死在水里。

  杨八官穿女人夏天的衣服睡觉,差点叫个和尚真当女人强奸了。

  魏三儿四十岁的时候,演戏的价码高到一千元。有一次他在扬州湖上,妓女们听说了,都坐船来围住他,他却神色苍凉。

又讲到有俗名的各种船:

有一艘船因为木板太薄了,所以叫“一脚散”,另一只情况差不多的船叫“一搠一个洞”。还有一只船,船上有灶,从码头开出,灶上开始煮肉,到红桥时肉就烂熟了,所以叫“红桥烂”。   这样的船差不多都是没人题字,于是以特征为称呼,另一类则以船主的名字为称呼,比如“高二划子船”、“潘寡妇大三张”、“陈三驴丝瓜架”、“王奶奶划子船”。

  “何消说江船”,主人与船客说话,口头语是“何消说”。

  “叶道人双飞燕”,划船的是个道士,四十岁开始不沾油腥,五十岁则连五谷也戒吃了,即“辟谷”。当今世界上富裕国家的人多兴节食素食,因此常可看到皮肤松弛晦暗而神色满意的人。叶道士在扬州的繁华河道中划船,“旁若无人”,其实这位道士不如去学佛。   

  “访戴”的船主叫杨酒鬼,从早喝到中午,大醉,醉了就睡,梦中还大叫“酒来”。坐船的人自己划桨,用过的盘子碗筷亦是自己收拾,船主睡在船尾打呼噜。不知这船钱是怎么个收法。

  “陶肉头没马头划子船”,这条船大概没有执照,所以不能在码头上接客人,只好在水上接一些跳船的人。

  “王家灰粪船”,长四十尺,宽五尺,平时运扬州的粪便,清明节时洗洗干净载人,因为那时扫墓的人多。碰到庙里演戏,就拉戏班子的戏箱。 

这些闲话,没有道学气,又生动有趣,实在是可爱得很。我都动了去搜罗来读的心了。

现在渐渐喜欢现代到当代过渡时期的那种语言,有些生涩味的句子,表达的是现代的意义,又不失中国古代的朴拙、端庄,如果是翻译过来的文章,就好像说书人拿半文半白的话把现代的故事搬演一遍,虽有些失真,却不失为另一种绝妙的趣味。

阿城的《威尼斯日记》

2005-05-26 02:54:00

本来是不喜欢看小品类文字的,特别是名人的游记散文之类,觉得大多数都是靠了点名气,炫耀异域风俗,其实单纯从文字的角度,并没有多少可取之处,最多当作介绍风光和异国文化的知识文章读读。

今天去买书时翻到这一本,先前没在意,只觉得装订小巧精致,阿城的名字看着也熟悉,就取了下来。翻看时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尤其是他的语言自有一种韵味,虽然记录的都是外国的事情,却是中国的味道,中国的笔调,两种情调相映成趣。这里摘一篇日记,当能窥见一些他那种平白却暗藏精妙语句的叙述能力。

四日

  火鸟旅馆在火鸟歌剧院的后面,可以听到人在练声和器乐的练习声。威尔第的《弄臣》一百四十一年前就是在这家歌剧院首演的,当时住在这座小楼这间屋子里的人是不是也能听到人在练习,例如第三幕中那段四重唱《爱之骄子》?据说那段著名的《女人善变》是秘密准备的,临场演唱,极为轰动。演出结束后,威尼斯人举着火把,高唱《女人善变》,穿过小巷,从一个方场游行到另一个方场。威尼斯的女人们听到这样的歌声,怎么想呢?也许女人们也在游行的行列里高唱女人爱变心。
  旋律是感受的,不是思考的。犹太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笑了。其实上帝一思考,人类也会笑,于是老子说“天地不仁”,“不仁”就是不思考。
  帕华洛帝在回忆录里说他七岁时在公寓里高唱《女人善变》,女人们都很惊讶并且气愤。
  威尔第的《茶花女》也是在火鸟歌剧院首演的,结果失败。第二年又在这里演,却非常成功。
  观众善变。
  唐尼采蒂在威尼斯当过兵。写成他的第一部歌剧《波格尼亚的亨利》,一八一八年在威尼斯上演,但不知道是不是在火鸟歌剧院?
  华格纳一八八三年逝世于威尼斯大运河边的温德拉敏宫。买了地图,一下就查到了。

  意大利歌剧中我还喜欢罗西尼的,他的东西像小孩子的生命,奢侈而明亮。又有世俗的吵闹 快乐,好像过节,华丽,其实朴素饱满。
  罗西尼还是意大利歌剧宣叙调的创造者,是他用器乐伴奏改变了莫扎特歌剧中的“朗诵”。有意思的是,罗西尼对歌剧中的器乐的重视,却使他的《塞米拉米德》在威尼斯的上演不被接受。

  住在这样有名的歌剧院后面,令我很兴奋,好像真地与歌剧有什么特殊关系。其实没有。
  S小姐说可以帮我买票,我却喜欢看到有好节目,于是去排队,买到票,等候进场,进去了,找到座位,坐下,看看来往的各种人。乐队在调音,灯光暗下来,开始了,于是快乐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剧场艺术活动的快乐,包括排队买票。帕华洛帝一九八六年到北京演出,我和朋友在剧场外转来转去,终于买到八十元一张的黑市票,飞奔进去。八十块钱,三个多月的工资,工资月月发,活生生的帕华洛帝却不是月月可以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