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五衰

2011-09-02 22:50:00

三岛由纪夫写完《天人五衰》后自杀,似乎是必然的结果。“丰饶之海”四部曲似乎是他为死亡所作的精美又漫长的准备,是临睡前的催眠曲。虽然资料显示三岛由纪夫是为了政治目的而自杀,但无论如何,我都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在文字中始终与这个世界如此隔膜,冷眼旁观的人,会出于任何一种现世情绪而自杀。他的主人公绝不能忍受这样被命运随便抛掷,即便是死亡,也要遵从自己的意志,精心策划,从容奔赴,同时绝不能因为任何实在的属于尘世的缘故,否则就连死亡本身,也将成为被玷污的,愚蠢的。

在三岛的笔下,极致的美和恶混合,纯洁与猥亵寓居于同一人的内心。本多永远怀着罪恶而又高度纯净的精神观察着这个世界,他伴随的四位主人公都呈现出高度的外表的美,他作为旁观者的形体似乎是被忽略的,但他的精神却凌驾于他们之上,甚至最后企图操纵他的“主人公”。他始终站在世界的外部,人群在云朵下面发出嗡嗡声,就像午后引起倦意的蝴蝶振翅,这一个和那一个并无本质区别。世界只是欲念的闪现,随着旁观者的一眨眼,这个世界以惊人的速度毁灭又重新,每一秒钟都进行着全面的更新;随着旁观者的死亡,它无声地倒塌,重归寂静。在聪子否认了本多最初的记忆时,整个世界瞬间就澄清了所有的扭曲与欲念,恢复为亘古不变的荒凉与空寂。三岛时时都在追究生与死的实质,在这种追问下,一切俗世事物都失去了质感,而当我们将自身抽离,将生置于对面的水晶球中,它就变得无法承受,随时随地都烧灼着我们空虚不安的心。

如果我注视自己弹琴的手指,想弄明白自己的手指是怎样完成一首乐曲,手指就会不知所措,失去无知状态下的纯熟。对生的问题也是如此。当我们把它从无意识中拉出来,面对它时,它就变成令人恐惧之事,我们不知道如何去完成它,也不知道如何去承受它。我想我的孤独也部分地包含着这种不堪承受的意味。当我独自一人时,世界的分量和它的空旷就无可回避地呈现出来,我难以理解为何一觉醒来的人们就会重新获得信心,继续投身于这个虚无的尘世。即便是死亡,也不过是把你作为饵食投入张开的黑暗大口中罢了。

一个看透尘世的人,一个坚信自己具有特别意志的唯美主义者,我想,也许所谓政变自杀只是三岛精心计划的一场表演,他的内心也许早已看透胜败的虚无,不过是像他的主人公一样,想通过一个使人误入歧途的戏剧,躲避世人平庸的猜测,以某种“正当化”的形式达到死亡的目的。至于他死亡的真实原因,只有他自己知晓,而这也不再重要。

2011-08-30 13:13:57 

黎明,巨鸟把灰白的光投到田野上
我在死里摸到冰凉的火焰
就像缓缓下降的海底沉船
转过她庄重、美而丧失信仰的脸
如果飞行就像潜泳
你携带绿色荧光的表盘
经过鱼群和暖流
它们浑浊的眼珠
保持着一贯的高傲和无动于衷
也许这更像我幽闭的房间
轰鸣比云朵更柔韧
拉长的弦音掠夺每一个梦境
海潮从它汹涌的黑暗中
掏出永不平静的心
它过分浓稠的蓝
覆满了我呼吸的触角
此刻,那些小房屋渐渐浮现出来
五颜六色的蘑菇和路灯站在一起
它们透明的腮散发出孤独的光晕
每一起谋杀都在寻找作案场所
每一种无望的情怀都终结于石头与沙砾之间
此刻,星星不会光顾
它会落进隐蔽的指甲缝里
再长出紫色的帆

秋凉

2011-08-26 15:06:00

可能每年秋天我都要发一番感慨。昨天突然觉得凉了很多,夏天最热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胀大到占满了镜头,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我好像也在逐渐缩小,到了冬天,就变成一个病怏怏的脆弱的小圆点了。

夜里打雷下雨,一直持续到今天中午。睡着仿佛不踏实,体内有什么东西折腾着非让我起来,但是起床后又无比颓废,坚决不想干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事。断断续续看了大半天的萨冈,以前一直觉得她太流行,不愿意花钱买书来看,今天看起来也是半心半意的,同时又暗暗羡慕她对万事万物都玩世不恭,投入激情的怀抱又无动于衷的心态。想出去吃饭,但是想到又是经过烂熟于胸的街道和商店就难以忍受。很久以来,当我因为厌倦或难过不愿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像完成一项任务一样迫使自己去执行,只是为了避免接下来的饥饿带来更多的麻烦。我躺在床上,或者以任何无法持久的姿势继续半心半意地看萨冈,同时想到自己有多厌倦。只想立刻生出翅膀飞到某个陌生的地方,或者作出一个疯狂的无法逆转的决定,想撩开纱幕让自己看到生活更伟大壮丽的一面,告诉自己这一切并不是终结。但也许这一切正是终结。我的内心关闭了。

我只感到自己不适合任何地方,以及任何一种空气。

北京是一个牢笼,这个世界是它遥远的围栏。我在猛兽的脚爪之间,徒劳地想回到头脑清净的时日,却只能陷入更浑浊的水中。并不是青春尚在,内心衰老,而是都不再有了,连看上去还充满活力的身体也只是一种假象。我想颓然倒在路中央,不再顾及周围人群的指点。如果因此能使我灵魂上升,如果因此能脱去这厌倦的雾,如果因此能掏出心和热血,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不能指责别人太正常。我不能指责这个星球的运转太精细太有规律。人群在我之外诉说着他们的愿望和平庸的嘈杂,为什么我总是难以体会。

台风:梅花

2011-08-09 18:11:00

船头隐没于激流之光
内心枯竭的人端坐无言
喝一杯苦茶
一曲未了
棋盘上已落下凶险的水晶
如果不顾念旧情
就无所谓汛期和归来
苦守窗前只为一个新的阴谋
为它乌黑的身形打乱黎明
打乱雨水和光照的秩序
并把白昼摆渡到无名的彼岸
如果灯光摇晃
那是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天鹅羽衣已经织好
雪地里不留足印
穿蓑衣的人只管飞升
遗弃了凌乱的影子
暗夜的石头我们咽不下
又推不开
我们吞下的都在咽喉里开了花
我们吞下的都在咽喉里镀成了金
我们的起义军昂首开进陷落的城池
一心渴求着纵火的快乐
在遍布枯叶的空巷里
把命运交付给风
等它衔我过河,落下红透的果实

沉没

2011-07-26 11:03:00


早晨我经过汽车和玻璃的丛林 
强迫症患者梳理着自己的恐惧 
拼命想保持一双洁白的手 
他褪色的指甲和因为哭泣 
而变白的关节 
是我的孪生姐妹 

早晨我从不读报不喝没有糖的咖啡 
闷热从肺里开出花来 
又埋下明年的种子 
这猛兽的心它的利爪一刻不停地 
伤害着我,在黑屋子里打翻茶杯把颜料 
涂抹到天花板上并歪倒在红色和绿色的 
雨水坑洞里,它怀念它的小学时代 
那时它还没长出棱角 
还不知道海能像油一样压迫着水 
还不知道白色不是一辈子的事 
而酒只是徒劳的代名词 

早晨我浇灌枯萎的植物 
在空调房子里它感觉不到自身的死亡 
就像它感觉不到生 
我们的血沉醉于麻木的快感 
它暴露在四十度的高温下 
忘记了腐烂 
我在高压水龙头下失去知觉 
翅膀瘫软,呼吸变得更加透明 
佛经里没有记载起死回生的方法 
圣经里也没有 

请把我种在来年的雨水里 
隔绝阳光和空气 
隔绝松果一样坚贞的爱情 
如果你能造一座新鲜的坟 
请为我建造它 
一座失去了天堂的坟 
钟声在它的内部长出细致的纹路 
鸽子捕捉到广场的气息 
海被金色围栏的尖端刺痛了 
缩回他瘦弱的肩膀 

 

家常闲话总是最有趣的

2011-07-24 23:09:12 简.奥斯丁是毛姆非常重视的一位作家。按照毛姆以趣味为主的阅读观念来看,阅读简.奥斯丁的小说所能享受到的乐趣完全能使她当之无愧地进入伟大作家的行列。在看毛姆的评论文章之前,我一直以为简.奥斯丁是一位严肃、冷静,虽然内心不乏风趣,表面上却波澜不惊的老姑娘,但毛姆关于她性格和生活的简要描述却颠覆了我的想象。其实,一个表里一致的活泼漂亮的姑娘,才更应该符合这样一位作者的形象,只是我太习惯于看到一个个分裂、悲哀、孤独的作家的身影,而忽略了简单明媚的可能性。

在看《曼斯菲尔德庄园》的时候,我暂时忘记了周围的不快。我以最快的速度阅读,在一切能抓到的空闲时间里,沉浸到简.奥斯丁琐碎而风趣的叙述中。就像毛姆所说,她讲述的故事情节,如果概括出来,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甚至没有紧张的节奏和曲折的悬念,但是只要拿起她的小说,你就会忍不住一直看下去,急切地想翻到下一页,追踪主人公的行踪和心理变化。她的吸引人之处在于她惊人的观察力,在谈论她笔下的人物时,她总是公正地评价他们的所作所为,坦露他们每一点心理波折,同时带着独有的讥讽语调,让人忍俊不禁,又不感到刺痛。对那些心态狭隘的人物,她揭露他们的自私和小心眼,把他们放在放大镜下,让我们看见他们绿色翅膀上所有狡黠的闪光。她只用一句话就剥除他们的伪装,撕开温情的花边,我们就像一个外国旅客,在公共汽车上,突然从彬彬有礼的乘客眼中,看出他早餐时与妻子吵架后未消的余怒,从而从一切繁文缛节背后触摸到了真实的质感。那个时代的繁琐用语、饭桌上的银餐具、淑女们穿戴的厚厚的花哨衣裙包围了我们,而简.奥斯丁瞬间就为我们开辟了丛林里的小径,指引我们看到普通人的内心,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撇开异国风情和时代因素,他们的性情和今天的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曼斯菲尔德庄园》讲述的两位主人公的美德,在今天的标准下看,反而让人觉得过于一本正经。但这并不妨碍阅读的乐趣,进入故事情境中后,我们似乎也置身于作者身处的时代,我们通过她的眼睛去探究真相,去赞美,去批判,重要的不是道德批判,我相信这对于简.奥斯丁来说,也并非她希望强调的,她只是在展开一幕幕真诚与虚伪的较量,在这些较量中,她津津有味地展示了每个人的内心戏剧。这是她用一双冷静讥诮的眼睛捕捉到的,她想与更多的人分享她看待世界的细致有趣的方式,想让我们这些陌生的人,也能为她的机智和幽默所打动,正是单纯简单的目的带来了最好的效果,使她的小说里完全没有男人们宏大叙事的野心,没有对丰富学识和审美能力的无休止的炫耀,所有的文字都紧紧围绕着她的人物,即便是对他们的评价也总是干脆利落、恰到好处,绝不会让人想到讲述者的个人背景。
在《傲慢与偏见》和《曼斯菲尔德庄园》中,简.奥斯丁都通过女主人公的话语,表达了自己对爱情的看法。这种看法在今天来看是不足为奇的,但在当时,也许还是相当新锐的。说不定当时看到这些谈话的某些读者,还会为此感到愤怒。即便是《曼斯菲尔德庄园》中让我们觉得过于正经的芬妮,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任何男子都有可能得不到女子,至少是其中一个女子的好感和爱情,尽管他一向得到大家的赏识。哪怕他十全十美,具备世界上的一切优点,我想也不应认为,他所喜爱的女人非得都爱上她不可。……按照她们的想法,她们似乎认为,一个女人可以随时响应男人的感情,在这一点上,我与她们有很大的分歧。”在这样一本讲述那个时代庸常一幕的书中,这样的话语显示出的新鲜和力量,往往瞬间就照亮了全书,扫清了人物身上的古板和肃穆,摆脱了平庸的道德批判,也让我们窥见了作者犀利的眼光和高于时代的见地,虽然她从未刻意表现出来。
说到书中的人物,对好人的塑造往往比坏人更难获得成功,这一点在本书中也体现了出来。芬妮和埃德蒙虽然具备了一切善良与可爱之处,但因为过于完美,总让人感到有些沉闷,即便是埃德蒙不理智的恋爱也无法破坏他完美的坚硬外壳。但诺里斯太太这个自私、小气又永远急于炫耀自己美德的人物,虽然她的出现总伴随着一系列讥讽的描述,总让我们为柔弱的主人公受到的待遇担心,但她无疑是整本书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个。而花花公子克劳福德先生的真诚感情,比起埃德蒙始终如一的关怀来,似乎更赢得了读者的心,就连作者也忍不住暂时为他说起了好话。我忍不住觉得,如果克劳福德最后与芬妮生活在一起,也许他们的生活,还会像这本书中讲述的故事那样精彩生动,而不至于流落为“他们的生活十分幸福平静”这样乏味的语句。总之,即便是那些性情不成熟稳重,不够善良,或虚伪小气的人物,他们的出现也只是更增加了阅读的乐趣,并不会带来太痛苦的情绪,虽然人类最深沉的感情往往在一部作品中以爆发的方式剧烈地呈现出来,但这样温和犀利的披露方式,似乎更符合现实本身,也更让我们感到亲近。
全书的节奏到了结尾处,突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似乎是作者看到她的创作超出了预期的页数,想要在计划的厚度中结束这个故事。总之结尾的讲述,只是保持了这类温情作品一贯的喜剧情节,并没有出人意料之处,从人物的心理发展来看,也显得过于仓促。这也算是这本书的小小瑕疵吧。虽然如此,在没有了简.奥斯丁的阴郁的下午光线里,我又感到疲惫与厌倦,回想阅读这本书的那些天,我竟完全忘记了这阴沉的天气和窒闷的空间,只顾埋首书页之中,这也算是这位消逝于时光之中的可爱女士,带给我的一份古典的慰藉吧。

第五首歌

2011-07-13 10:29:03 

有时情诗和絮叨
没有分别
关于出生的印象
关于燎原大火和凌乱的底片
命定的蝴蝶用它看不见的
翅尖触摸我的脸
我按下琴键弹奏一个音
之后的夜晚都是它的回声
围绕它我们买菜散步
我们争吵,我们做梦又醒来
而它执著地鸣响
把一辈子的钟声倒在蝴蝶翅膀上
把酣眠和醇香的酒都倾泻在
黑色的蝴蝶翅膀上
我们被遮住的半边脸正好能缝合起来
一张含笑的愠怒的脸
一张兑了水却带着酒意的脸
如今你坐下,一只手搭在光滑的
猫的脊背上,我看见孤独离开了一小会儿
一小片月光穿透我的稿纸
落在完全不像的肖像画上

不幸的家庭都是一样的

2011-07-07 17:17:00

《安娜.卡列尼娜》这本书最初是在初中时候看的,借外公家的老书,还是繁体竖排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次重新阅读,觉得当时那个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进入社会的年轻的自己,很多内容都没有完全看懂。

毛姆在读书随笔里说,他更喜欢《战争与和平》,因为《安娜.卡列尼娜》里面道德说教太多,既然安娜不爱她的丈夫,他想不出来为什么她不能痛快地离婚,和她所爱的人好好过日子。这一点我也有所体会。安娜的烦恼有一部分似乎是自找的,特别是在离婚这件事上。如果痛快地离婚,重新结婚,也许她就能恢复在社交界的地位,因此就能从幽闭的生活中走出来,恢复更健康的心态,而不是把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沃伦斯基一个人身上。但是想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当时的人对宗教和道德的认识,也许我们这样说是没有理解那个时代,也没有理解长期盘踞在托尔斯泰心中的道德纷争。在小说的最后,沃伦斯基的母亲说安娜“这种不要命的热情算什么呀!无非让人看出她这人不正常罢了”,我想这才是安娜真正的悲剧,在那个没有热情的时代,那个没有几个人真正拥有爱的环境里,她的热情是格格不入的,而她在自己周围也找不到维护这种热情的榜样。

这部小说里除了这个爱情故事,还有太多关于社交生活、政治关系和俄国状况等等的叙述和讨论,但我总觉得,只有当托尔斯泰讲到安娜时,他才真正流露出那种非常动人、出色的文笔,瞬间就照亮了读者的心。“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全书开头的这句话,我觉得反过来说倒是更确切。虽然有时代和国家的差异,但安娜与沃伦斯基的争吵,爱与恨的交织,每一个仇视的语调和百转千回的心理,都让我觉得异常熟悉和真实。一百多年来,每一个家庭的争吵都是以这样的形式进行着,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沉重的壳,当你以为自己不堪重负时,你会发现,千百年来,已经有太多的人都是这样背负着走完了一生。争吵的痛苦和仇恨不是新鲜的,长久不能解决的矛盾和同样的争吵形式带来的厌倦也不是新鲜的,我甚至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家庭都或多或少地携带着这种厌倦在前进。我们以为别人没有这种痛苦,那只是无端的猜测而已。这样的感受带来的到底是悲哀还是安慰,我说不上来。

每当我心情低沉,在地铁站时,或者看见列车沿着轨道驶进,死亡的景象弥漫上来,我总是想到安娜。想到她在小说的最后,乘车去找沃伦斯基,她本来并没有计划去死,却在最后的一分钟作出决定,然后迅速奔赴了死亡的境地。那种一闪念的决定,那种迅速爆发并枯萎的巨大的美,还有她的身体在冰冷的铁轨上被火车碾过的机械的感觉,都仿佛融入了我的血液。这部小说的前面三分之一让人很愉快,安娜浑身散发出的热情和生机灌注到每一个看见她和想象她的人心中,但是在后面三分之二的篇幅中,尽管托尔斯泰一再强调她的美和巨大魅力,无论是对沃伦斯基还是对见到安娜的旁人,都从未失去她的吸引力,但我仍然感到这种美已经被时间、痛苦、渐渐消减的爱情给磨损了,就像一朵无比鲜艳的花被倦怠的空气啃噬,无论怎样挣扎,甚至是死亡都无法恢复它最初的生机了。我们的爱也是这样,即便是最终获得平和的家庭,也像是战火蹂躏后的房屋,有种劫后余生的不再纯洁的味道。就连我们整个的生活也是如此,年少时的美已被践踏,我们背负着越来越纷繁复杂的世事的外壳,越来越支离破碎地走下去,一直走向死亡,走向那支摇曳的烛光最终熄灭之时。

2011-06-15 23:18:46 在家里闷了两天,脑子嗡嗡响,实在不知道那些宅人们都是怎样长期窝在屋里又不感到难受的。一整天都是阴天,下午晚些时候开始悄无声息地下雨,一开始我甚至以为那不是雨声,而是风扇的声音。这不像是这些天的雷阵雨,它一直持续到晚上,我只听见汽车经过窗外的大街,一次又一次溅起的水声。

出去倒垃圾的时候,雨停了,外面的空气非常凉爽,与屋里窒闷的气息全然不同。我想象自己能有一栋像《百年孤独》里的大房子,有无数个房间,都刷成鸽子一样的白色。雨后,能坐在院子的秋千上,仍然是自己家的一部分,没有人会经过。自动钢琴在客厅里演奏单调又纯净的音乐,一遍又一遍。远处黑暗里隐隐的闪光是海平面。也许终其一生我也不会获得这样的宁静,只能一次一次在半夜里因为心悸而无法入睡。今天早晨我梦见海,冬天,海边的冰还没有完全融化,但我惊讶于自己竟不觉得冷。映衬着地中海那样碧蓝的海水,冰显得尤其透彻纯净,让人总也看不够。我梦中的海总是玉一般的蓝,非常美。它过一段时间就规律地入梦,以不同的场景出现,但总是美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另一次我梦见野马在海水中奔驰,还有别的巨大的史前动物。如果把每一个关于海的梦都记录下来,也许会成为一部光怪陆离的短篇小说集。如果我能把它们画下来,不,我想无论是写下还是画出来,都无法还原那些梦境了,在丧失了童年和少年的想象力之后,只有海,依然不定期地光顾我荒凉的睡眠,推开那些塞满了我内心的尘世纷扰。

读《公正》

2011-06-11 17:56:00

思考我们这个社会,就像思考宇宙真相一样让人手足无措,有时甚至难以相信,这个社会是我们人类自己建造出来的。就像我们不了解自己的身体、性格一样,我们也在自己建造的庞大社会中渐渐迷失了。《公正》里有一处说法触动了我,我们出身的家庭、环境以及我们自身的天赋、身体、面貌等等并没有不公正,它们只是自然事物,是我们的社会制度对待它们的方式才造成了不公正。所以,设立一个体现公正的社会制度并不是在各种命运因素上强加一种理想,而只是试图纠正它自身产生的问题。正因为如此,它是必须的,否则它将因为自身的问题而毁灭。

我们的社会已经庞大和复杂到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感到虚弱无力,这样一头巨大的怪兽,它的一举一动简直无法由脆弱的人力来左右。但是仍然有这么多的人,无论他们处于怎样的社会地位,是不公正的获利者还是受害者,还在试图寻找正确地引领这头怪兽的方法。即便是这样一种努力本身,也因为其勇气而值得敬佩。每一个对社会和人类的生存理论感兴趣并致力于寻求方向的人,他们应该都知道,即便他们能找到这样一条通往理想王国的道路,在有生之年,他们也没有机会沐浴在天堂的阳光下了。每一条道路都是漫长的,在人类社会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是如此。也许悲观的说,当理想达到的那一天到来时,我们人类作为一个生物种群,都有可能不再存在于这个星球上了。但即便如此,作为这些理论寻求者其中的一员,我仍然想知道那条道路在哪里,即便我没有机会踏上哪怕一小步。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并不都是功利的,我们因为对现状的不满而追寻美好的世界,但到达美好的世界并不是我们唯一的目的,只要知道它的存在是真实的,是可能的,我也会得到内心的平静。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只愿独善其身,过完这辈子就拉倒的人,但这样看来,我也许错误地评价了自己。

公正有时看起来是一种两难的困境,有些问题你甚至无法狠下心来作出回答。但是我始终认为语言、逻辑有它自身的谬误,一个在语言上非此即彼的问题就真是如此吗?也许只是因为语言本身的缺陷,导致我们看不到第三条路,因为第三条路未被命名,所以我们无法说出它。如果按照佛学的说法,人有超越自身成为全能的神的能力,那我们也就具有超越语言和身体局限,最终找到真理的可能性,理想王国并不是不存在,它只是未被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