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金色雨水

2006-04-27 01:07:00

突然有雨打湿地面,晚春的傍晚
笼罩在湿漉漉的薄烟里
仿佛一次金色潮汐涌动,在月亮上面
我们木头的桨闪闪发光,失去了重量

桃花还没有谢,阳光缓慢地移动
我们在自己的小岛上,玻璃做的墙
还有水的帘幕,我们鲜红色的身体像金鱼那样
穿越城池,把漫长的岁月换做光影

我们在自己的小岛上,怀揣最深的孤独
涂抹一幅画,我们的树阴,
我们在海边用沙土堆砌的堡垒,
每一样梦中醒来时紧紧抓住的小首饰

如今这一切繁华的烟尘逐渐消散
不知谁家的老唱片暗哑地响,光滑的纹路
没过手背,没过隔夜的泪水
她整夜地背对我,远离我,散布黑色的谣言

她枯黄的手沉落在光线里,变得
更温暖,丧失普遍的知觉
傍晚时分,我们摸索到一场雨
如此轻柔地摇曳,仿佛烛火

以致路人都放下报纸,忘记了伞
他们华丽的表情微微朝上,看那
大片羽翼如云的鸽子,如何目光高贵
无休止地回旋在我们的蓝色屋顶上

小猫的四月

2006-04-21 00:17:54 

四月,我们被小小的青色光芒冻住了
像新生的小鸟,羽毛湿湿地蜷缩起来
整日的寒风,整日我躲在被褥下面
不敢伸脚,也不敢挪动一片灰尘
 
从来没有这样漫长的冬季,就像发烧
的云覆盖着双颊,我们机械地数一堆牙签
细小的,鹅黄的,精神崩溃前最后的平静时光
那些床单多么凌乱,还有咖啡杯
 
我是不是永远也喝不到一点清澈的水
即便我们不打伞也不穿鞋,到街上来回走动
把褪色的风景都吞进肚里,把失去的人都画上标签
你漆黑的皮夹闪闪发光,小银币混合了所有污浊的空气
 
还有风沙那奇异的光,在熄灭的房间里
它们渐渐膨胀,像荧光棒一样虚有其表
每个夜晚直视自身衰落的景象,每个夜晚都感觉
大不如前,陷在齐腰深的水里无法自拔
 
在雪的光线里独自说话,点灯,倚窗远眺
她赤裸的足迹呈现贝壳的银白
紧张的发作过去了,沙发恢复往常的形状
百合散发出病房里肃穆的香气
 
一切都整齐有致,就像从未发生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经历整个南国的温暖
风铃轻轻响,天气乍暖还寒
我们穿着柔软的衣服,没喝两杯就已睡去

孤独的人和孤独的篇章——关于《心是孤独的猎手》

2006-04-10 00:34:00

麦卡勒斯的这本书,和她其他的几本一样,都在讲同一个故事,讲不同的人的独,相似的孤独。《伤心咖啡馆》的老板娘,《婚礼的成员》里爱幻想的小女孩,还有这本书中的米克、布朗特、黑人医生以及扮演着上帝角色的哑巴……布瑞农简陋的咖啡馆是整个故事的舞台,新的人物一个个在这里登场,从这里开始他们灯光下的表演,开始他们的欢乐和悲泣,最终又在这里一个个消失踪影,在暗淡下来的灯光里踩着自己的影子离场。从始至终,他们就像牵线木偶那样尽职地歌唱和做着夸张的手势,但他们又如此自然,并不知道台下隐匿的光线中坐着观众,坐着我们这些或者心性柔软或者麻木不仁的观众。他们在不同的布景里走动,偶尔相遇,对方的影象有一小会仿佛黄昏的雨,在对方的眸子里闪亮,他们走过相同的路,有时也产生友爱,或者互相折磨和争吵。他们簇拥在一个哑巴的身边,所有的人,他们以为这是他们的福音书,他们把祷告和爱都倾倒在他的身上,但只有我们这些观众,在另一种倾斜的视线里,才能看清他们单独的,互不交叉的身影,被空空的四壁围堵起来,从来不曾被谁爱过,也不曾被谁理解。

这就是麦卡勒斯像一个偏执病人那样热爱的话题:小镇,炎热,以及其中因为孤独而充满智慧的人们。她描述的画面总是宿命般慢慢展开,在每一个平凡的,不加区分的夏季,单独的人坐在台阶上默默地唱自己的歌。她的人物都不是最聪明的人,他们的智慧不是得益于学识,而是从漫长的孤独中分解并得到升华的部分。敏感而多情的心灵在文学史上已经得到了太多的眷顾,当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向卑微的人群,看到这些贫困的教育粗糙的人们,他们在单调的生活中那干枯的灵魂如何因为微弱的爱而绽放光芒,如何在完全自然的状态下展露自身的天赋,这将是更动人的,将是更真实的生活。这样的题材,并不止被麦卡勒斯一人注意并喜爱,早在一个世纪以前,雨果在《海上劳工》中塑造的也是这一类的人物,他用精神分析师的话语形容了这个问题:

        孤独往往造成某些崇高的幻觉,这就像是燃烧的荆棘发出的烟雾。人的精神由此而经受了神秘的震颤,使大夫上升为通灵者,诗人跃变为预言家。

他们共同的兴趣所在,即关注这些默默无闻的灵魂,如何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  自行生长,完全没有现代教育带来的矫柔造作和骄傲情绪,而是像花草承受雨露那样真实地感受外界的变化,独立地培养自身奇妙的心性。回到这本书中,米克对古典的音乐的热情,她一天晚上在别人阳台下面倾听贝多芬而心情激动的场景;还有医生和共产主义者各自执着而狂热的信仰,他们单纯的宣扬行为和永久的失落感;以及那个守着这个小镇的“舞台”,失去了妻子和各种模糊情感的布瑞农;最后是那个被奉为智者的哑巴辛格先生,永远温和平静,对所有不同的人都抱以宽容的微笑,他最大的智慧在于沉默,在于把自身的痛苦最深的埋葬于缄默之后,直到带入坟墓……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永远不会被别人多看一眼的小人物,当我们深入其中,把他们放到灯光下面,看清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时,我们就会被打动,被那最天然也就最高贵的情感所触动,那隐蔽的柔软部分,如同坚硬的砂岩里默默开放的一小朵花,因为它周围的坚硬而倍加珍贵。

在这样死水微澜的生活中,他们像藤蔓一样紧紧抓住,加以依靠的只有谎言。欺骗自己,并强迫别人如此。辛格先生因为沉默而成为了悲哀的人们最后的稻草,他们固执地抓住他,固执地在酒精和炎热的晕眩里把他认做知己,每一个人都到他那里去,他们滔滔不绝地诉说,甚至不需要应答,他们到这里来坐下,痛苦地倾诉或哭泣几个小时,就好像放下一个难以负担的包袱,然后又一个个露出轻松的表情离去,直到沉重的生活再次将他们压垮。他们并不需要一个朋友,尽管表面上他们都以为是这样,他们过于封闭的心灵无法接受别人的抚慰。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幻景,需要一种确信的力量,那并非来自任何无法信任的外人,而是来自自身。辛格先生作为他们外化的内心同他们每一个人对话,他从来不诉说自己的生活,因此他是透明的,他是扮演上帝的最佳人选。他的死是他自己的小小灾难,也带来了全面的崩溃,葬礼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哭,为被粉碎的自我欺骗而哭,一个被谎言捏合的小集体崩塌了。生活的真相难以忍受,这就是他们对自己说的。他们四散开去,寻找新的安慰,或这像无助的小船永远在虚无中飘摇。他们长久地停留在一处,但他们的内心,却找不到针尖大小的一片陆地。那海鸥拼命地在海面上维系漫长的飞行,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

最后想再说说麦卡勒斯在这部小说中的技艺,把这些孤独的人通过一个同样孤独的人串联在一起,其中有很多细节非常动人,节奏也是她惯有的舒缓、干净,不堆砌,不枝蔓。但章节之间的联系还是有些略嫌松散,似乎每个人的每个小故事都自成一体,每一章既可作为整部小说的展开,又可充当结束语,即便是开头的一章,如果就此结束,也不失为一篇圆满的短篇故事。我们可以在任何一章结束时放下书本,而不会怀着急迫的心情,这似乎破坏了长篇章节小说应有连贯性。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比较而言,麦卡勒斯更是一个成功的短篇小说家,她更适合于勾勒短小精致的单线索故事,而不是交响乐式的合奏曲目。《心是孤独的猎手》虽然在形式上是一部长篇,但它也可以作为短篇来理解,我们把每个人的命运分拆开来,这不会影响他们形象的完整,也不会影响故事的动人力量。正像这小说向我们展示的,这是彼此分离的孤独的个体,这部小说的各个篇章也像它表现的人物一样,互相保持着脆弱的联系,像飘零的小船在茫漠的海面彼此呼唤。

清明过后

2006-04-06 21:21:19 

四五个月来下的第一场雨。这也不是雨,天气预报里说,这叫“霰”,还在屏幕里加了注释,好做成科普节目。总之,这四五个月以来,就是雪也没下过几场,很难想象这里的农作物都是靠什么存活下来,那些水库和大小沟渠里的水又是从哪来的。
 
总之,很久没有闻到潮湿的空气的味道了。这种味道在成都一度是非常熟悉的,尤其是在春天。天气预报的地图上,四川一带天天都画着雨云,而北京则是太阳和风沙。天气又冷了下来,我们都后悔没穿毛衣带手套,在北京过春天就像在大海上颠簸,阴晴不定,让人无所适从。
 
昨天是清明,记得在成都的时候,每年春天我都盼着清明,因为清明过后,气温就稳定了,就可以放心地过暖和日子了。现在我比以前更迫切地期待夏天的来临,但如今的夏天,再不会像中学时那样,我们坐在嗡嗡响的风扇底下,沉浸在温暖的宁静空气中,在温柔而不忍揭露的情绪里。我们家的门栋前有两棵樱花树,只有我们门口才有,别人的都是些不会开花的树。春天的时候我就总想给来玩的朋友说,你进来时看到有两棵樱花树的那个单元就是我家,这样说该多美多骄傲啊,可惜我一次都没这么说过。
 
在回家的公车上,雨后阴沉的天空低低的,和那个记忆中远处的城市重合起来。

池塘——纪念小黑

2006-03-29 23:16:12 

你把单薄的小触角伸进水里
蓝色的水散发光芒,漫溢至胸却不沉重
像透明的呼吸围绕你,编织春天的篱笆
再绕上多风天气里散乱的发髻和桃花
 
这样你就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怎样动荡不安
怎样燃烧着冰冷的火,整个夜晚寒气逼人
无论堆砌多少被褥也透不过气来
 
无论堆砌多少,堆砌多少言语和悲哀
也唤不回来的幸福日子,那惟一的四方天地
闪闪的丝线铺展在阳光里,小房间安静地呈现暮色
我们都不说话,不读书也不思考,
我们放弃尊严在这庄严时刻,培养驯良的眼神
 
还有昼夜交替的秘密,就像挪了位置的黄色相框,
玻璃缸不坚定的光线悄悄变换,就像你们散漫地释放
棱镜的力量,在节日的早晨捕捉醉意
 
你无声的智慧充满这里,杯子打翻了
我不能遏止你不绝的小小爱意,我不能亲手埋进一颗种子
看着你生出春天不知名的粉红花朵,我不能亲手这么做,
这么对你诉说:
 
我不能想象在今天的计划表里
搭建你的水晶房屋,顺着天梯我们一如既往地爬上去
却找不到你,那像小姑娘一样撑着伞歌唱的熄灭的你

埃米莉.狄金森 by 英格尔.哈格鲁普

2006-03-23 19:59:00

总是整洁地穿着白衣服,
很苗条,很小巧。
听到她穿过房屋的脚步声
总是那么完美,那么井井有条。

她用忙碌的小手
掸去架子上的灰尘,浇花,
烘烤面包,出去散步,
给遥远的国家寄信。

可爱的妹妹,听话的女儿。
这样,那些娃娃小屋的日子逝去。
而隐秘的激情已毁灭
无言的心必然要啜泣。

在童年时代的家中少女的房间
那闩住的门后面
躺着一个无人知晓的陌生人,
过于勇敢,过于孤单。

躺着一位外科医师,镇静地倾听
那痛苦,那赤裸裸的痛苦。
当枕头减弱她的哭声时
她解剖自己垂死的心。

冬妮亚的年轻爱情

2006-03-23 19:19:00

那时的场景很简单:
我们在无人理会的旧花园
小雨打湿了空气,花朵都陷入无声的幻觉
你眼中燃烧着温暖的光
像另一个我,在镜子背后却不敢呼喊

我们隔着一条街道赛跑
两根电线杆,被黄昏的光线折弯
这之间就是所有泪水和痛觉
包含柔弱的触碰,在潺潺流动的世界上

我不介意被遗忘,不介意被什么炫目的颜色打断
我想我们总是赤着脚,在空荡的车厢里错过风景
总是半掩着一扇门,它细长的缝隙注满光亮
停留不去,终日照耀着我笨拙的纸风筝

这曾经纯洁如水的月光,被揉碎,
投在颜料桶的小漩涡中,我们以为经历了灾难
我们轻轻地、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
原野上一头幼鹿悄无声息地死去,无人挂念

我们在雾气弥漫的故事里做了温柔的开始
小鼻子和脸蛋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止不住大笑
后来的故事里没有我,后来的我,
愿在你老年的摇椅旁,做你亲爱的金苹果树

去动物园看海

2006-03-18 23:27:50 

突然间异常怀念海边的日子,坐在办公室看稿子的间隙,也会幻想自己生活在有海的小城市里,不管心情如何郁闷,下了班就坐一辆公共汽车到海边去,对着明亮的海面一直坐到月亮升起来。海好象是城市边缘的事物,它不完全属于城市,因此,它和城市的混乱、疲惫、荒唐都无关。它是安全存在、始终抚慰着我的后路,是辉煌的厅堂后绿荫覆盖的昏暗小房间。
 
于是嚷嚷着要去看海,即便去最近的塘沽,在脏兮兮的破旧小码头望一眼海水,闻一下咸涩的空气,也可以暂时缓解一下被大陆包围的窒息感觉。打听了去天津的火车,开的时间,到天津后去塘沽的方法和花的时间,塘沽有的东西和玩法。结果,昨天晚上开始刮风,他们就对我说,不要去那个小码头吧,很破的,你一定会失望的,下个月我们去秦皇岛吧,去北戴河吧……
 
结果,今天中午我们起床来,在阳光和三级风的陪伴下,去了动物园。体态臃肿的雉鸡看着很肉麻;金丝猴成双地拥着,很安静地坐在树枝上,它们的感情应该比我们好吧;大象用鼻子使劲敲打铁门并发出吼声,想退出被我们参观的舞台;天鹅成群地在湖面拍打翅膀,尖利地唱歌……动物园里放着轻快的古典音乐,使得动物们都安静温柔起来,昏昏欲睡。有一处的草坪上,桃花都开了,缤纷的一片,很漂亮,不管怎么说,没有了学校的图书馆,我也还是看到春天的桃花了。
 
回家的车上,又开始刮风,天空暗得很快,空气变冷。街上萧瑟的晚景里,一株桃树孤零零地夹在路边暗淡的树木中间,花开得很盛,仿佛童话里的场景。就好像我没有去塘沽却去了动物园,就好像我能在动物园看到海,闻到小渔村破败而又温暖的气息。





《天赋》

2006-03-16 00:06:08 

又翻出纳博科夫的《天赋》来。上一次翻这本书是在川大的图书馆,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吧。我很少去图书馆看书,那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冬天的阅览室很冷,站在窗口旁的书架前面,我冷得直发抖,看书的时候很纳闷地看周围的人,心想他们怎么能无动于衷,怎么能把冰冷的手暴露在外面翻页。但春天的时候,图书馆是很好的。外面有一小片草坪,开始是梅花,后来是桃花,很香很缤纷地盛开,从那里走过心情就很愉快。
 
现在没有机会去看春天的花了,也没有机会一星期几次像被磁铁吸着一样闲逛到东区邮局旁边的小书店去,没有机会睡到下午起来,心情低沉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又看一遍《雨果传》的稿子,还有译者寄来的照片,流亡时居住的房屋高高地临着海,下面是很大一片绿色的平原,盛开着鲜花和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流亡的生活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一辈子被放逐。
 
天气变暖了,想穿裙子,配白色的小靴子,踩着办公室的地板发出很大的动静。心情懒散,甚至是低沉,突然就不想做了,突然那么想,有一天光明正大地睡足了起床,去温暖的地方散步,拜访朋友或被别人拜访,去买花,在桌上写稿子。最重要的是,想着这并不是周末,这是千千万万的自由日子中最平常的一个。
 
突然那么低落,不想每日隔着玻璃窗观望阳光。

2006-03-09 21:41:00

慢是一种品质
就像月亮慢慢爬上来
紫色菊花慢慢开放
春天的冰面在阳光照耀下扩展裂纹

就像微风懒散地吹
暗蓝色花纹的小茶杯停留在手
整条街上,小银链子丁零作响

一种颜色蔓延并成为永久,那些纪念章上
堂皇的头像不为人知地点头致意
秘密的火潜行,被点亮的区域就发出嗡鸣
继而缓慢地、逐渐地热烈,陷入悲伤

仿佛枕旁的手伸向遥迢之处
我们恢复本来的样子,在睡梦里吐露芬芳
音乐充满了房间,漫溢过头顶
但呼吸是不重要的,那花一般的孩子睡着
你的疼痛和全部身体,都是不重要的

“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你眉梢带笑,努力抑制自己的醉
嗅一只蓝色瓶子以避免眩晕,隔壁花园里
谁打翻了水又任它肆意流淌,传播苍白的情绪

谁为你而俯身在那小片光亮之上
为庄重的节日支起旧唱片,擦拭磨光的镜子
在慢慢暗淡的时间里,是谁为你播撒种子
预备来年的黄昏,你能收获这轻诉,这不会打扰的
三月里温暖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