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戴河的周末

2006-06-12 22:46:00 

想了那么久的海滨之行终于付诸实际了。周六的一早,我们五个人上了去秦皇岛的火车。
 
到的时候阳光明媚,但远远有些乌云的阴影。北戴河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北方的海滨城市,很奇怪,下了火车我就拼命吸鼻子,但没有任何熟悉的迹象,没有海水那种最熟悉的咸腥味道,好象在这个城市里,海是完全不张扬的,悄悄躲在某个角落里。
 
一直走到海边了,到面前了,我还是嗅不到浓烈的气息。北方的海水是不一样的。这里的海水颜色更绿,潮水不动声色地涌上沙滩,远没有南方的海那样蔚蓝,那样柔媚和勾人心魄。这里的海的存在只是一个事实,而缺少音调。
 
但是,在沙滩上待了几个小时,看他们下海,经过一场突然的暴雨后又眼见天空慢慢变亮,大片的乌云移向远方。我重新沐浴在下午温暖的阳光中,面对这片熟悉又陌生的海水。这时,我还是感到了仿佛处于宇宙边缘的荒凉,海面那样广阔,没有边界地蔓延开来,直到视线的未知领域。它是陆地的终结,而它的延伸和终结都是不可知的。无论城市如何发达,如何灯红酒绿,如何腐败腐烂,海的荒蛮始终无法改变,从史前到今天,大片的海水一直存在着,每分钟无数次地拍击着沙滩,这拍击声如此耐心,如此顽强,持续了亿万年传播到现在。海的生命力辽阔到令人恐惧的地步。因此,和海相比,山总是小气的,总是一览无余,因而失去了宇宙时空中浩淼的宿命般的力量。
 
晚上在宾馆的阳台上,能远远望见海面。月亮又圆又亮,银光非常清晰地铺洒在海面上,形成异常活跃的颤动的波光。那闪烁的光芒连成一片,好像海上正在举行一场盛宴,而美人鱼的妩媚和宴席的奢华,是我们人类远不能及的。到三点钟的时候再看,月亮已经收敛了光芒,变得昏黄,而粼粼的波光也变成一片昏黄而失去活力的月影了。
 
回去的时候我们找到了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火车站。沿途的街道空荡荡的,车和人都很少,一边能望见海,还有很多漂亮整齐的小别墅和疗养院,使整个城市充满了假日的臃懒气息。阳光很好,车里非常凉爽。我怀着羡慕的感情望着属于这个城市的人。他们拥有城市以外的东西,如此他们就不会被物质的城市吞噬、窒息,他们因为血液里那点自由的成分而与众不同,散发天然的美好。
 
这个非常清净,愉快的地方带给我的两天清新的印象,将像一杯好茶那样,恰到好处地赐予我多几天的舒畅,让我能有一处小小的地盘,在炎热而拥挤的北京,找到一个透气的地方。

寓言

2006-06-07 00:13:09 

一只白色小老鼠结识了一只黑色小老鼠。
 
“你怎么这么黑啊?”白色小老鼠说。“你怎么这么白啊!”黑色小老鼠也说。它们互相嫌弃。
 
这时马科斯来了,一把火把白色和黑色小老鼠都烧了个精光。
 
结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即便那空隙像天一样大。

发烧

2006-06-06 18:30:46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不开灯,家具和小物件就染上浑浊的颜色,像我的身体一样沉重。
 
发烧是一件奇妙的事。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你才会想起你的身体,才会像怀念旧日恋人那样把它从昏睡的状态中唤醒。躺着睡不着,但感觉却很敏锐,全身就像带电的蛛网,你能一点点清晰地感受,哪一部分亮起红灯又熄灭,哪一处又闪烁着蓝色和白色的霓虹灯,像下过雨的夜晚,每一次闪耀都被异常清晰的视线捕捉。
 
外部世界沉落了,变成昏黄一片,只有我的身体,闪闪发光,作为世界的中心出现,骄傲地承受所有的目光。这是奇迹般的瞬间,焦灼的雨水大片的冲刷,夏天从里到外散发出来。夏天作为一个人,作为我闪闪的身体呈现,这个夏天是独一无二的。
 
香气和风如同迟钝的武器,不能带来真实的疼痛。我不断的感到渴,我由此想到,即便是热带雨林的人们,在他们一生中,也终究有幸体验几次置身沙漠的感觉,也有幸在倏忽即逝的幻觉中拥抱滚烫的流沙。

玫瑰园——纪念花花

2006-06-02 23:17:39 

你金色的身体埋在更深的泥土里
更深,更透明,更曲折优美
仿佛那些无色无香的贝类
你柔软光滑,一点点摘掉骨头和触角
甚至消散掉,在脚灯光里抹去阴影,抹去
碰翻了的椅子的痕迹,还有一束枯萎的花,一只银勺,
一个燃烧殆尽的火柴盒,以此我们纪念你的生日,
以及那躲在小角落里燃放的一场秘密焰火
 
从未经历的海水在天边,那一夜你听见
无数细小的昆虫融入春天,听见我疲乏的睡眠
风的呼吸那么温暖,你小小的头脑装着生命之外的东西
那我所没有的,最纯洁的,在你新鲜的篮里滚动,结出果实
 
我们无用的话语再不能改变你,我遥望一颗星球
就像坐在后排遥望电影屏幕,开始是白色,渐渐地开始
一段陌生的曲调,我就想起你,金色的树叶飘落下来
黄昏最昏暗的街道仿佛灌注了酒,行人都充满醉意,在钢琴键盘上
停下脚步,做最后的沉思,他们嗅到隐约的芳香却不知道你
他们为一个半途而废的故事而困惑却不知道你
 
我想象你仍然漂浮于我们中间,像迟到的小孩子
穿着白衣服,我们看不见他隐蔽的恶作剧
入夜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在我腿上,手上,在每一根头发里
你没有重量的行宫在我的梦里,我们用同一双手建造它
用同一双眼睛去爱,去挣扎着打开天窗,今天夜里有雨,疼痛不可避免
 
今天夜里我作为你出现,披红色的头巾,容颜低到看不清
在人群中自由调笑,想哭的时候就转过身,这是我们的节日
我们没有结局的爱情婉转鸣唱,我们不在这里,不在这一个钟头
 
今天夜里我作为你出现,我的玫瑰,我的新娘

八音盒

2006-05-04 01:20:16 

如果你想梳理你的发
就到这里来,把雨天的珠子
梳成银色水流,我们在上游
我们桃花一样的脸鲜艳得好像发烧
上边的人望着我们,好像我们一直在
荒唐地说故事,荒唐地说胡话
 
如果灯灭了,你看不清发簪的绿
你暗哑的嗓音和尘土一起低下去
孔雀尾巴的小鱼那么苗条,穿过所有障碍
抵达你的心,那漆黑一团的最深处
你不能忘记一遍遍重复这个奇迹
这个海上散发的磷光像探照灯,雪白的
反复的照耀我们,仔细辨认陌生的面容
 
那些闪闪发光的面容,被掩埋住仍然
不自觉地感到快乐,像小花苗蜿蜒地扭动身子
她热烈的渴望,还有最漂亮的小性子
在夏天盛开白色花的街口随意地转身
甚至不看一眼对面火红的招牌
和那个火红的,站着不动的人
 
他燃烧的雨衣开始透明,拖到地上
变成整个城市的导火索
这爱情的美眩人耳目,我们都不曾拥有
不曾保留哪怕一点记忆
我们踮起脚尖轻轻地走了,地板是湿的
水漫过钢琴的脚,漫过你的银色细流
 
如果你想梳理你的发就到这里来
我们划船去上游,拨开牛奶的雾
我们桃花一样的脸鲜艳得好像发烧
是因为疼痛,因为火烧火燎地整夜踩着地板跳舞
我们踩着白色和黑色的琴键,它们弱小得像婴儿的手指
没有光芒也没有重量,仿佛十个月亮在水里
因为抑郁而缩小了十倍,并充满透明的血液
 
今晚我们在潮湿里睡下,我们失去知觉的脸
缓慢移动,重叠成星星和萤火虫
我们是安全的,我们银色的指针反复旋转,直到天亮

小猫的四月

2006-04-21 00:17:54 

四月,我们被小小的青色光芒冻住了
像新生的小鸟,羽毛湿湿地蜷缩起来
整日的寒风,整日我躲在被褥下面
不敢伸脚,也不敢挪动一片灰尘
 
从来没有这样漫长的冬季,就像发烧
的云覆盖着双颊,我们机械地数一堆牙签
细小的,鹅黄的,精神崩溃前最后的平静时光
那些床单多么凌乱,还有咖啡杯
 
我是不是永远也喝不到一点清澈的水
即便我们不打伞也不穿鞋,到街上来回走动
把褪色的风景都吞进肚里,把失去的人都画上标签
你漆黑的皮夹闪闪发光,小银币混合了所有污浊的空气
 
还有风沙那奇异的光,在熄灭的房间里
它们渐渐膨胀,像荧光棒一样虚有其表
每个夜晚直视自身衰落的景象,每个夜晚都感觉
大不如前,陷在齐腰深的水里无法自拔
 
在雪的光线里独自说话,点灯,倚窗远眺
她赤裸的足迹呈现贝壳的银白
紧张的发作过去了,沙发恢复往常的形状
百合散发出病房里肃穆的香气
 
一切都整齐有致,就像从未发生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经历整个南国的温暖
风铃轻轻响,天气乍暖还寒
我们穿着柔软的衣服,没喝两杯就已睡去

清明过后

2006-04-06 21:21:19 

四五个月来下的第一场雨。这也不是雨,天气预报里说,这叫“霰”,还在屏幕里加了注释,好做成科普节目。总之,这四五个月以来,就是雪也没下过几场,很难想象这里的农作物都是靠什么存活下来,那些水库和大小沟渠里的水又是从哪来的。
 
总之,很久没有闻到潮湿的空气的味道了。这种味道在成都一度是非常熟悉的,尤其是在春天。天气预报的地图上,四川一带天天都画着雨云,而北京则是太阳和风沙。天气又冷了下来,我们都后悔没穿毛衣带手套,在北京过春天就像在大海上颠簸,阴晴不定,让人无所适从。
 
昨天是清明,记得在成都的时候,每年春天我都盼着清明,因为清明过后,气温就稳定了,就可以放心地过暖和日子了。现在我比以前更迫切地期待夏天的来临,但如今的夏天,再不会像中学时那样,我们坐在嗡嗡响的风扇底下,沉浸在温暖的宁静空气中,在温柔而不忍揭露的情绪里。我们家的门栋前有两棵樱花树,只有我们门口才有,别人的都是些不会开花的树。春天的时候我就总想给来玩的朋友说,你进来时看到有两棵樱花树的那个单元就是我家,这样说该多美多骄傲啊,可惜我一次都没这么说过。
 
在回家的公车上,雨后阴沉的天空低低的,和那个记忆中远处的城市重合起来。

池塘——纪念小黑

2006-03-29 23:16:12 

你把单薄的小触角伸进水里
蓝色的水散发光芒,漫溢至胸却不沉重
像透明的呼吸围绕你,编织春天的篱笆
再绕上多风天气里散乱的发髻和桃花
 
这样你就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怎样动荡不安
怎样燃烧着冰冷的火,整个夜晚寒气逼人
无论堆砌多少被褥也透不过气来
 
无论堆砌多少,堆砌多少言语和悲哀
也唤不回来的幸福日子,那惟一的四方天地
闪闪的丝线铺展在阳光里,小房间安静地呈现暮色
我们都不说话,不读书也不思考,
我们放弃尊严在这庄严时刻,培养驯良的眼神
 
还有昼夜交替的秘密,就像挪了位置的黄色相框,
玻璃缸不坚定的光线悄悄变换,就像你们散漫地释放
棱镜的力量,在节日的早晨捕捉醉意
 
你无声的智慧充满这里,杯子打翻了
我不能遏止你不绝的小小爱意,我不能亲手埋进一颗种子
看着你生出春天不知名的粉红花朵,我不能亲手这么做,
这么对你诉说:
 
我不能想象在今天的计划表里
搭建你的水晶房屋,顺着天梯我们一如既往地爬上去
却找不到你,那像小姑娘一样撑着伞歌唱的熄灭的你

去动物园看海

2006-03-18 23:27:50 

突然间异常怀念海边的日子,坐在办公室看稿子的间隙,也会幻想自己生活在有海的小城市里,不管心情如何郁闷,下了班就坐一辆公共汽车到海边去,对着明亮的海面一直坐到月亮升起来。海好象是城市边缘的事物,它不完全属于城市,因此,它和城市的混乱、疲惫、荒唐都无关。它是安全存在、始终抚慰着我的后路,是辉煌的厅堂后绿荫覆盖的昏暗小房间。
 
于是嚷嚷着要去看海,即便去最近的塘沽,在脏兮兮的破旧小码头望一眼海水,闻一下咸涩的空气,也可以暂时缓解一下被大陆包围的窒息感觉。打听了去天津的火车,开的时间,到天津后去塘沽的方法和花的时间,塘沽有的东西和玩法。结果,昨天晚上开始刮风,他们就对我说,不要去那个小码头吧,很破的,你一定会失望的,下个月我们去秦皇岛吧,去北戴河吧……
 
结果,今天中午我们起床来,在阳光和三级风的陪伴下,去了动物园。体态臃肿的雉鸡看着很肉麻;金丝猴成双地拥着,很安静地坐在树枝上,它们的感情应该比我们好吧;大象用鼻子使劲敲打铁门并发出吼声,想退出被我们参观的舞台;天鹅成群地在湖面拍打翅膀,尖利地唱歌……动物园里放着轻快的古典音乐,使得动物们都安静温柔起来,昏昏欲睡。有一处的草坪上,桃花都开了,缤纷的一片,很漂亮,不管怎么说,没有了学校的图书馆,我也还是看到春天的桃花了。
 
回家的车上,又开始刮风,天空暗得很快,空气变冷。街上萧瑟的晚景里,一株桃树孤零零地夹在路边暗淡的树木中间,花开得很盛,仿佛童话里的场景。就好像我没有去塘沽却去了动物园,就好像我能在动物园看到海,闻到小渔村破败而又温暖的气息。





《天赋》

2006-03-16 00:06:08 

又翻出纳博科夫的《天赋》来。上一次翻这本书是在川大的图书馆,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吧。我很少去图书馆看书,那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冬天的阅览室很冷,站在窗口旁的书架前面,我冷得直发抖,看书的时候很纳闷地看周围的人,心想他们怎么能无动于衷,怎么能把冰冷的手暴露在外面翻页。但春天的时候,图书馆是很好的。外面有一小片草坪,开始是梅花,后来是桃花,很香很缤纷地盛开,从那里走过心情就很愉快。
 
现在没有机会去看春天的花了,也没有机会一星期几次像被磁铁吸着一样闲逛到东区邮局旁边的小书店去,没有机会睡到下午起来,心情低沉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又看一遍《雨果传》的稿子,还有译者寄来的照片,流亡时居住的房屋高高地临着海,下面是很大一片绿色的平原,盛开着鲜花和五颜六色的小房子,流亡的生活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一辈子被放逐。
 
天气变暖了,想穿裙子,配白色的小靴子,踩着办公室的地板发出很大的动静。心情懒散,甚至是低沉,突然就不想做了,突然那么想,有一天光明正大地睡足了起床,去温暖的地方散步,拜访朋友或被别人拜访,去买花,在桌上写稿子。最重要的是,想着这并不是周末,这是千千万万的自由日子中最平常的一个。
 
突然那么低落,不想每日隔着玻璃窗观望阳光。